“昨天夜裡,江嬌突然跑肚不止,被知青連夜送到大隊部,現在人還在鄉衛生院躺着打吊針,沒法子參加高考。說說吧,是你們誰幹的?”
老支書一一掃視過花家衆人,目光威嚴。
花家人個個垂首不言,瑟縮如鹌鹑。
老支書等了半分鐘不見有人發言,佯怒道:
“江嬌出事,你們家人嫌疑最大,不要想着能糊弄過去。現在主動坦白,我還能幫着你們說情,争取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等公安來問,性質可就不一樣了。江嬌一口咬定有人害她,等着要一個交代。這事兒瞞是瞞不過去的,你們要想想清楚!”
老支書直接點名:
“守仁兄弟,你先說說。”
花守仁捏着煙袋鍋,蹲地上仰頭擠出個皺巴巴的笑臉,老實巴交回答:
“書記你是知道我的,我是家裡的主勞力,白天跟着大家夥上工修河壩,晚上下工回來還得伺候癱瘓老娘,哪有那閑工夫出去害人?”
老支書點點頭表示認可,目光轉向王桂芬。
王桂芬緊張地坐直身子,雙手在圍裙上蹭了蹭,也試圖擠出笑容:
“書記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膽子小,還裹了小腳,走路都不方便,咋出門去害人?再說我婆婆這也離不開人,一會兒見不着人就要罵的。”
老支書又點點頭,順勢看向炕上躺着的花老太。
花老太激動地比劃起能動的那隻手,歪着嘴嗚嗚啦啦說話,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王桂芬忙給她擦擦,小聲勸道:
“媽你别急,大夫說你這個病不能急,一急病得更厲害。你放心,你這情況大家夥兒都看得見,誰也不能冤枉了你去。”
老支書跟着寬慰一句:
“是啊,花大媽放心養病,這事兒啊,肯定不能是你幹的。花大海,是不是你?”
花大海被他一詐,也不慌,木着臉說:
“老支書你是知道我的,江嬌高考還是我主動幫她報的名,支持她去考試,我又何必回頭再來害她,那不是脫褲子放屁多費事麼。江嬌是孩子親媽,我就算看孩子面上,也不能幹這事兒,不然孩子咋看我,我以後日子還過不過了?沒必要。”
“有道理。”老支書首肯,目光移向他懷裡的花秾。
花秾忍住呵欠,憋得眼淚汪汪的,軟聲軟氣道:
“支書爺爺您是知道我的,我病沒養好,一直請假在家學都沒去上,出門吹點風就要咳嗽,咳咳咳。”
花大海急忙給她拍背,心疼地喂口蜂蜜水:
“妮兒快别說了,再咳要轉成肺炎住院了,你不怕打針疼了?你隻管安心養病,你那麼孝順,懷疑誰也不能懷疑你,爹替你擔保。”
花秾感激地看爹一眼,眼睫毛都被硬咳出來的生理性淚水打濕。
老支書本也沒多懷疑她,走完流程接着看向小叫花子一樣邋遢的王小兵。
王小兵龇牙一笑,沒心沒肺:
“老支書你是知道我的,我打小沒爹沒媽,在咱村裡混百家飯長大,餓狠了耗子藥都恨不得舔一口填肚子,就沒有能從我手心裡撒潑出去的東西。守仁奶,再給我塊窩頭呗,我真餓不行了,前胸貼後背了要。”
王桂芬嗔他一眼:
“知道我腿腳不好還非得喊我,自己拿去。”
王小兵撒丫子奔外頭掀鍋,也不怕燙拿起熱騰騰的窩頭塞嘴裡就吃,邊吃邊吧唧嘴喊真香,還反客為主地揚聲問其他人要不要。
“王小兵你又來騙吃騙喝!”
黑蛋一溜煙跑進來,正義質問,聞聲去西廂房尋小夥伴。
“福妮福妮,大新聞!聽說二大隊有個知青也害怕考試,半道暈倒送衛生院了!這下你媽不能再賴别人了吧?有人作伴了!
要我說,其實你媽她就是自己個兒慫,考個試都能把自己吓得睡不着拉肚子,肯定是平時學習不好找借口,曉丹每回考零蛋她老師就這麼罵她的!
咦,老支書你也在啊?吃了嗎?”
黑蛋自來熟地問候,無視大家夥微妙的表情,湊到小夥伴身邊繼續發表感想。
“福妮我跟你說,你媽那人可差勁了。她自己個兒鬧肚子住院考不成試,就見不得别人好,到處攀扯别人。跟她一屋住的那個江雪梅你知道吧,被她指認成下毒兇手了,還說要去公安局告她!
把個江雪梅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說你媽是白眼狼,後悔不該和她好。那些知青也沒幫江雪梅說話,聽說都在背後埋怨她多事收留你媽,還嫌棄你媽昨兒個晚上跑茅房吵他們睡覺耽誤考試呢。
啧啧,平常看他們多要好似的,一遇到事就原形畢露了,這是不是就你說的那種塑料朋友?”
黑蛋跟挺爛機木倉似的,一個人叭叭叭說個不停。
花秾躲開他飛濺的口水,嫌棄地說:
“你快别吧咂嘴了,另外那顆大門牙也要掉了。”
“是麼?”
黑蛋手欠地擡手去摸,門牙應聲而落,沾了他一手指頭血。
“我粗去挖個坑把它埋了。”
黑蛋樂颠颠地捧着顆大門牙扭頭跑走。
“記得拿清水多漱漱口。”
花秾随口囑咐一句。
感覺自己說話也有點漏風,她連忙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