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着頭、一隻手撐在身後、一隻手拿着裝櫻餅的紙袋,慢悠悠的一小口、一小口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還是在發呆。
中原中也回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晚上好。”中原中也說道,微微擡了擡帽檐。
清柚看了這位突然出現的新鄰居一眼,也回了一句:“晚上好。”
對話就此結束。
最後還是中原中也再度開了口:“你在看什麼?”
心情低落的時候,被人纏着問東問西并不是什麼開心的事情,但鑒于對方是mafia的重力使,再加上自己一天之前曾經誤解了對方,怎麼樣也不好冷臉相對。
于是清柚說道:“文冢。”
說完又補了一句,“就是那一圈蝴蝶蘭裡的石頭。”
本來她并不是很想說話,但涉及到了文冢,就不由多說了兩句。
“或許在一般人看來,那不過是被鵝卵石和蝴蝶花圍繞起來的假山石,沒什麼稀奇,但對雨宮家不一樣。”
清柚說道,“那是雨宮家埋葬書信的地方,是絕對的聖地。”
自古以來就存在這樣一種職業,為人們代筆,代為傳遞埋藏在心裡最深處的感情。
這種職業在江戶或者更久一些的時代裡,會被稱作“右筆”,專門為皇室與達官貴人服務,但到了近些年,服務的人群就擴展到了普通民衆。
代筆的内容,也從賀卡、請柬延伸到招牌、落款甚至菜單,堪稱來者不拒。
因此,山茶文具店與其說是一家文具店,還不如說是“文字委托館”來的恰當。
但自從婆婆去世後,這家文具店就再也沒有接過代筆的委托了。
清柚說完了,并沒有繼續講話。
櫻餅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吃完,紙袋拿在手上,用指尖折着,發出淅淅索索的聲響。
清柚覺得這樣無趣而沉重的話題,重力使一定會不感興趣。
“原來這樣”,又或者更為敷衍,就會“嗯”上一聲,轉移到更加有趣的話題,又或者幹脆轉身離去。
——反正他的日常一定很忙。
但等來等去,等到清柚在晚風裡都幾乎忘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他紅酒般的嗓音才順着晚風中的紫丁花香一起傳了過來。
他說:“那在你看來呢?”
石頭并不珍貴,珍貴的是人們所寄托的思念、以及那些無法宣之于口、隻能最終埋藏在歲月與火焰中的遺憾。
那麼,在你看來呢?
在繼承了文冢,以及它所寄托的所有希冀的你的眼中,它又是什麼呢?
這還真是一個讓人為難的問題,清柚想。
看來重力使不但擅長操縱重力,更擅長以彼之道還彼之身。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于是清柚想了想,終于開了口。
“你知道嗎,中原先生,我在這個院子裡度過所有的童年和少年時光。”
“雨宮家代代都是右筆,傳到婆婆那一代,是第十九代,因此我所有的閑暇時光都是用來練字的,寫完作業練字、考完期末考試練字,寒假練、暑假練,用鉛筆練、用毛筆練、用各式各樣的筆練……”
“我在這個院落裡,用筆一路寫過冬夏春秋,也看着院子裡的人來了又走。”
直到最後,隻剩下她一個。
清柚側頭,在逐漸亮起的幾點燈火裡對中原中也笑:“你說,如果我現在要是放棄了文冢,放棄了雨宮家代代相傳的筆,他們在天上,會不會知道。”
中原中也沒有說話,于是清柚輕笑一聲,轉過頭去。
這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指望别人。
但下一刻,她的眼角卻突然掠過一條亮光。
緊接着那樣的亮光又在夜色裡、她的眼前紛飛開來。
晶瑩而閃耀、劃破長空,絢麗的不像話,就像是下了一場盛大的星屑。
“我會住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面,在某一顆星星上微笑着。”
夜風卷起紫丁花的花瓣,也将中原中也耳畔的碎發卷過那雙漂亮的钴藍色眼睛,那雙眼睛看向清柚,溫柔而缱绻,映着漫天的星光。
而清柚和星光一同落在他的眼底,聽他輕笑一聲,繼續說道。
“于是每當夜晚你仰望星空的時候,就會像是看到所有的星星都在微笑一般。”
他們知道,他們目視着,因此,他們在微笑。
“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許久許久之後,清柚呢喃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