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亮不言,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他,略有所思。
場面靜了下來。
餘子歸見狀,斂下神色,抱拳跪地,“是末将愚鈍!未能将人護全!辜負了将軍期待,還盼将軍責罰!”
陳啟看了眼将軍,又看了眼餘叔歸,他上前道:“子歸不是這等心軟之人,怎會因山賊口渴求饒,便允了茶水?”
話鋒突變,餘子歸保持着叩首跪地之姿,低着的面龐看不出喜怒,卻心知自身惹人猜忌了。
他擡首望向丁亮,“一念之差,是末将見大營近在咫尺,有所松懈了。”
這話并不能讓大夥信服。
餘叔歸正要開口,外頭又匆匆跑來了士兵,“将軍,營外來人,客棧店家捆了個人在馬背上,說是前來謝罪!”
衆人皆蹙眉而望,餘子歸眯緊了眼。
半晌。
店家被士兵押入,一旁還擔着一個不省人事的小二,正是先前給衆人倒茶的那位!
一入大帳内,店家就跪地求饒,“軍爺,小人有冤,遭了這賊子暗算啊!”
餘子歸微微沉思,隻聽丁亮起身說道:“店家莫不是生了千裡眼,營中所押山賊前腳才到,你便巴巴着趕來謝罪了?”
店家神色一亮,“将軍,他們都無事嗎?”
梁洪州嗤笑出聲,“呵呵,将軍,看來不僅是千裡眼,還是個萬事通!這店家早料到山賊會出事!果真是不打自招?”
店家神色頓然驚慌,“不不不……不是的!小店一向隻有白水,沒有茶水!是這賊子!他冒充本店小二,暗中在壺中投下牽機……小人險些也……”
店家按那壯士所言,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說到最後,他愈發坦然,那壯士所言不假——“隻需交代個半真半假,偷梁換柱便可。”
衆人各有所思,還是張響先出了列,他遲疑道:“店家的意思是,一切皆是這小二所為,你發現時為之已晚,便制伏了這小二,帶人前來謝罪?”
“正是這樣,軍爺!方才他見東窗事發,還想自盡,小人便卸了他的胳膊和下颚,他才痛暈了過去,還盼将軍能讓小人将功抵過!”
奇了怪了,還未發兵,便有人上趕子來認罪,要麼是這店家做賊心虛,恐東窗事發,于是先發制人,要麼……
就是這背後之人,盼着此事就止于此,好讓他們勿再深查下去……
餘叔歸眯起眼,不知阿少的那位謀士,遊說太子是否順利,可張德旺未歸,眼下隻能再拖上一拖。
他上前将店家反手制伏于地,那店家猝不及防,大叫出聲。
“痛痛痛!饒命……軍爺饒命啊!”
餘叔歸嗤笑,“就你這手腳功夫,還能卸了他的胳膊和下颚?”
衆人恍然大悟。
“……小人……小人當時是出其不意,僥幸先将他打暈了,這才得以逮捕了他……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待這賊子醒來,軍爺們一審便知真假!”
店家也是豁出去了,本來也不是他做的事,神态自是真切。
丁亮擡了擡手,“行了,都押下去,待人醒了再審。”
“是,将軍!”
這麼一折騰,帳内又隻剩将帥幾人。
“子歸,可有話要說?”丁亮又坐回原處。
“有錯便認,子歸甘願受罰,不過山賊狡詐,又牽連出幾地的鹽運使,末将本是懷疑,有官賊勾結之嫌,一時拿不定主意,這才押人欲交予将軍審度。”
餘子歸神情坦然,目光炯炯,“客棧開了許久,當家沒理由頂風作案,可眼下出了這事,仔細揣摩一番,這些人死了,會對誰有利呢?末将一時不明。”
本想着借由千戶之手,親自審明這些人來自南郡,繼而挖出背後之人,可眼下情境,這些話他不宜再說。
陳啟蹙眉,“你的意思是,官賊還有同黨?”
梁洪州輕嗤,“許是那背後東家也不定!将軍,按我說,這鹽運使咱也管不着,不若丢去丘城,送予周相,看他們還有何話說?”
張響搖首,“不可,這不明擺着撕破臉嗎?”
梁洪州濃眉一挑,“燙手山芋,那你說如何是好?”
張響一時語默。
餘叔歸出列,“将軍,當務之急,還是看廖軍醫是否能将人救回,一人不好審,可人多了,定能審出貓膩,若真是周相的人,将下毒之事言明,許是能詐出實情。”
陳啟颔首,“不錯,還有那小二,待他醒來,一并審問才是。”
丁亮撫了撫長須,下了定論,“觀後事吧,子歸去領軍棍,陳啟留下,其餘人各司其職。”
“是,将軍!”
出了營帳,梁洪州拍了拍餘子歸的肩膀,“少年仁慈啊!”
餘子歸斂眸退步,抱拳颔首,“定不會再犯。”
張響撞了撞梁洪州的肩膀,“少倚老賣老,走吧老梁,找你有事。”
“啥事啊……?”
聲音漸遠,餘叔歸是最後出來的,二人對視一眼,擦肩而過。
就那麼一瞬間,餘子歸壓低了聲,“茶商,是蘇家的。”
“罰完來尋我,帶上你的總旗。”
二人向兩個不同方向離去,餘子歸面無表情,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