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即刻啟程,可等一切安排妥當後,已是亥中。
許是沐浴後那股子舒緩勁兒上來,加之又對弈許久,童瑤已有些困意朦胧,餘子歸為她系上皂紗幕籬時,她乖得像個瓷娃娃。
隻喃喃道:“阿少……歸家嗎?”
餘子歸被她這模樣柔化,眼中笑意缱绻,他動作輕緩,“嗯,睡吧,稍後我抱你上馬車。”
話音剛落,童瑤的颔首還未落到底,她便徹底昏睡在他懷裡,自然也就未能留意到,他們是從瓦舍後坊離開的。
瓦舍後坊。
房内已陸續走出許多夜間趕路的商販,散往各邑。
宋嵇安排好了人手,轉身與張德旺交涉着什麼,張德旺神情緊繃,與以往已是大不相同。
先前他帶着柳陸二人,正同官署知縣處理亂黨,臨了卻得頭兒傳信,将此事交予宋嵇。
戲班管事,張德旺并非不識,出兵在外時,他還曾想着歸所後,要從勾欄這頭尋着些好貨去孝敬頭兒。
奈何大水沖了龍王廟?
得信時,他與柳松,陸孝真三人,在官署衙外面面相觑了許久。
趕來瓦舍的路上,三人心緒未減,怪不得太子瞻與頭兒暢聊幾時,很快便轉變了态度。
張德旺震驚于個中關系,也明白了頭兒的試探。
回過神,他朝着宋嵇抱拳,沉聲應諾,“管事放心,我等是五十五營的兵,追尋的自也是五十五營的頭兒。”
後側的柳陸二人亦是誠心表态。
此話不假,齊君不是明君,孫侯丁将軍部署謹慎,誰料頭兒行事更加缜密?
自打參軍起,三人便跟随餘子歸,多年來未曾察覺到任何蛛絲馬迹,眼下頭兒卻忽亮身後勢力,他們不敢不言忠心,卻也明白一件事。
東夷,恐是即将迎來腥風血雨。
縱使主公信任,宋嵇也未對三人完全放下心防,這些畢竟是東夷人。
他曾痛失獨子,早就将主公與大業,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但多年混迹市井,宋嵇已不像當年在軍中那麼一闆一眼。
他颔首抱拳,揚笑作揖,“三位軍爺嚴重了,渠邱邑動亂之事,小人會處理妥當,百戶簡言交代了對那南公子的打算……”
張德旺幾人面色嚴峻地聽着,時不時颔首應諾。
亥末。
童瑤睡得沉,被餘子歸抱上馬車時,完全沒發現車旁候着的,除了張德旺等親将,竟還跟着些許奴仆裝束的随從。
歸程并未像餘子歸笑稱的那樣快馬加鞭,雖有颠簸,但童瑤被結實可靠的身軀攬抱着,整個人埋在他的脖頸間,一路睡得安逸。
迷迷糊糊中,她好似聽見餘子歸與旁人低音對話,“……選幾尾池魚……對,豔麗些。”
不知為何,夢中的她有些想笑,人卻是睡得更沉了。
東方将白,晨光熹微。
蔣氏醒得越來越早,心裡頭裝着事,覺也睡得不踏實,聞得東廂那頭傳來了動靜,知曉三兒媳已準備磨豆,她也從床榻上起身,喚了聲福滿。
佟枝枝将豆子遞給福齊,剛磨了兩圈,院内就來了人。
“娘,今個兒怎就起這般早?”
“人老了睡不實,索性起來同你說說話。”
佟枝枝将一旁浸泡好的豆桶移開,給蔣氏騰了位置,她邊忙邊道:“前幾日二哥二嫂來,就該讓他們給娘調理個安神的方子。”
她扶着蔣氏坐下,“好在阿少婚期近了,屆時再同二嫂說,抓來的方子我親自給娘煎煮。”
“你最是孝順,有心了。”福滿見老夫人坐定,便也上前同福齊一道磨豆。
佟枝枝笑得溫婉,未言其他,隻拿起一旁的槳盆,放在石磨旁。
說到阿少,蔣氏又不得不感慨,“婚期近了,人還未歸,戶所那頭是不是又有了旁的安排?”
她歎喟着,“說是去幾日,幾日又複幾日,年紀大了,他們一個兩個總拿話來框我。”
佟枝枝接着丫鬟們磨好的生豆漿,笑慰道:“娘記挂着他們,是他們的福氣。”
她将豆漿倒入鍋中,攪拌了兩下,“阿少有主意,又疼媳婦,許是戶籍敲定後,帶瑤瑤玩遠了些罷,眼下指不定已在歸途了。”
蔣氏望着三媳婦,終是笑了,“他有假,放輕松些也行,隻盼平平安安便好。”
目光望得更深,蔣氏又道:“說來,老三這次歸了,可不能再任他忙軍務了,你就是太懂事了,自家男人也不會纏,趕緊給我添個孫才是!”
聞言,佟枝枝羞臊得臉紅,她無措擺弄着鍋竈台旁的柴火,“阿舒他……平日裡很累了。”
“到了床榻上還有他累的時候?你……”
蔣氏望着她這軟綿綿的性子,搖了搖頭,自家小子一個個是什麼性子,她做娘的怎會不知?
罷了,她管不到各房屋内事去,還是等老三歸了,她直接去念叨兒子來得實在些。
不忍娘親氣堵,佟枝枝一邊往竈中添柴,一邊紅着臉應道:“枝枝知曉了。”
“我聞着味了三嫂!燒開了嗎?先給我盛一碗漿汁?”餘香歸人還未露面,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見着小女兒,蔣氏又念,“天光大亮了才起,繡活做完了嗎就跑來找你三嫂讨食?”
“娘……您也在呢?害,福滿福齊都還未做朝食呢?我這還叫起得晚啊?”
“再說了,瑤姐姐未歸,您又教不了我作畫,我除了那點繡活,不就隻能串門?我要去隔壁找蓉兒,待會兒您又不樂意了……”餘香歸的話越說越低。
蔣氏眉頭又蹙,“你二人混到一起,整日就在街巷跳脫,上次我抓着她送你那些不三不四的話本,你們是姑娘家作态嗎?”
按理說,柳松跟着餘子歸,蔣氏本也樂意柳蓉與小女兒交好,但倆姑娘性子太不着調了些,實在是讓人頭疼。
“什麼不三不四的,我與瑤姐姐年歲相當,家中又有哥嫂,什麼都不知才會叫蓉兒笑話呢?”
“好好好,能耐了你,看來我先不用忙你四哥了,好好物色個女婿把你安分了才是!”
“三嫂,你看娘!”餘香歸一臉嬌嗔,佟枝枝隻笑。
蔣氏抓着女兒一頓數落,“少讓你嫂子撐腰,跟我回正房,我好好教導教導你……”
可人還未出東廂,李叔已匆匆來報。
“老夫人,五爺歸了,還帶回許多仆從,說是給您買奴的人選,請您前去相看。”
一番話傳得東廂女眷又驚又喜,蔣氏回神,“快,将人都帶到前院去。”
“是,老夫人。”李叔行禮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