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末，竈房。

女使們洋溢着久違的笑，皆在庭院打掃擺桌，盧白與謝昀觥正指揮着男丁們搬動植卉。

佟枝枝正擀着壽面，唐娅烏在一旁打下手，盧小小在竈台上生着火。

餘香歸朝外看了一眼，又繼續活面，她打了個呵欠，道：“三嫂，是不是兄長們歸來了，你們都會起不來身？”

佟枝枝立馬瞪她，這次她正起神色，放下面擀規訓道：“香兒，從今往後，你不許再這般口無遮攔，閨房之事若讓旁人聽去議論，會怎麼看你？會怎麼看我們？”

唐娅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餘香歸眨眨眼，這麼嚴重嗎？她嚅嗫道：“香兒隻是覺着新奇，因為都……”

“新奇也不可以！”佟枝枝打斷了她，“你想想在食肆聽到的傳言，一傳十十傳百，縱是假的也成了真。”

“不該說的話，就算再新奇也說不得，君子多以禮教自持，哪怕你及笄之後，也不得這般遑而論之，明否？”

餘香歸低下了頭，她上前拿過擀面杖，擀起面來，“明了，香兒知錯了，今後定會克己複禮。”

竈房氣氛微異，盧小小一知半解，卻覺得很有道理，她默默多添了根柴。

唐娅烏笑道：“小姐學什麼都快，定然是記着了，瞧這面擀得多好，妾身就總學不會，三夫人您也教教妾身？”

這話倒是真心，謝昀觥也愛食面食，她誠心想學。

很快那股氛圍煙消雲散，竈房裡互相搭把手，外頭的芳植也擺齊起來，瓜果與各色甜釀皆擡上了桌，可惜未能辦曲水流觞，那才叫熱鬧。

上了年紀的女使們都面帶懷念，多年未有宴赴，家中男丁雖為武将，但那時她們曾身處中原，尋常的宴席禮道，皆是明了的。

巳末。

正房廂間内的二人，将将穿戴完畢。

童瑤那處似還有抽動之意，她面帶羞赧，隻一味撫摸着飛睇狸，小狸被她摸得舒适，發出“咕噜噜”的呼聲。

餘子歸俯身親了親她的面頰，道：“這狸奴是在郊外拾得的，那會子它應剛出生，眼睛都沒睜開，渾身粉白，我倏爾想起你。”

什麼渾身粉白，童瑤給了他一眼飛刀。

餘子歸摸了摸鼻子，“我是說，那股子求生的勁兒，讓我想起你，既獨活下來了，夭夭不若給它取個名？”

童瑤微怔，低頭望向懷中小狸，唇角也慢慢揚了起來，“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就叫它盤盤，可好？”

餘子歸捏了捏她的手，她說什麼都是好的。

“阿少，這幾日艱辛嗎？”

童瑤緩過心緒，直直望進他的瞳仁裡，雖親眼看清了他未曾受傷，但還是想知道這幾日他所曆之事。

餘子歸盯着她餘韻尚存的嬌靥，他喜歡她為他擔憂的模樣，真想拉她回床榻，膩個昏天暗地，念此，眸光黯了幾分。

他清了清嗓，“無礙，忽赤波已伏，明日便可押他歸營。”

“為何要明日？”她還以為今日就要返程了。

他撫着她的唇，又貼了上去，狠狠吮吸了兩口，才道：“不能陪你過中元節了，生辰總要過才是。”

童瑤被他親得腿軟，猛然一聽，刹那啞然，生辰……

二人終于出了廂房，童瑤這才發現，庭院與昨日全然不同了。

庭院案桌上布滿了酒盞與吃食，還有各式各樣的瓜果，而案桌又被花植相隔，擺出兩側過道，一旁站着男丁，一旁站着女眷，衆人笑意盈盈等着他們。

餘香歸将手中嬌豔的玉蘭簪在了她的發髻上，“五嫂朱顔長似，頭上花枝，歲歲年年。”

男丁抱拳長揖，女眷側身行禮，“願夫人/瑤瑤從今後八千年，長似今年，長似今年。”

庭院餘音缭繞，童瑤心跳得飛快，恍惚憶起去歲及笄，她面戴金帷，衆臣拜賀，時隔一歲，恍若隔世。

童瑤忽就熱淚盈眶，她望向餘子歸，并未十年壽辰，這人為何要這般聲張。

餘子歸拭去她的淚，“渚辰已返南郡，我不日亦要歸所，幸而還能為你過生辰，待我歸來，再補給你更熱鬧喧嚣的生辰宴，嗯？”

佟枝枝亦是上前，“瑤瑤添了一歲，勿為諸事煩憂，快來食壽面罷？”

吸了吸鼻子，童瑤望向衆人，目光飄向遠處地窖，那頭竟也座無虛席，她深吸口氣，将盤盤遞給餘香歸，上前從案桌上拿了一盞酒。

她高舉酒盞，道：“諸位叔伯親眷，陶妫雖為女流，亦深知披堅執銳之艱辛，夫君與諸位同生共死，我雖不能并肩殺敵，但今朝一會，方知何懼之有？今歲起，我亦視諸位為至親，待凱旋日，陶妫必為諸君斟酒慶功，共返舊都！”

童瑤擲地賦聲，铿锵有力，這一番話傳遍暗哨耳中，衆人皆心中有駭，臨近的女眷更是泣不成聲。

漸漸的，衆将士皆舉酒盞，高呼：“待凱旋日……”

“待凱旋日！”

餘子歸心中猶如山呼海嘯，每當他覺得他對她已是情深意重時，她總能讓他發掘，還不夠。

那嬌小的身軀，怎會說出這麼多令他心悸的話來呢？

他會永遠臣服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