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是副手的主意。
籌備需要時間,薛幫主最後定在了次日傍晚時分,齊微沒有意見。
副手心知,宴會她已無力參與,隻能由齊微獨自應對,便放下心思,下床挪至桌前,提筆記下近日種種,以備回京彙報。
熒熒燭光在她眼中閃動,她很快書寫完畢,将紙張正攤在桌上晾幹,木門忽的吱呀一聲,副手一把抓下信紙,雙手草草一卷,于桌下塞入袖中。
江為玉進屋時,手上還托着煎好的藥湯,見副手坐與桌後滿臉戒備,桌上筆墨紙硯齊全,便知進來的不是時候。
她腳下不停,徑直走到副手對面,将藥碗端放一旁,面容和煦道:“這是煎好的藥,記得趁熱喝。”
說罷,轉身準備離去,卻聽背後人聲音沙啞道:“你不是碧龍幫的人。”
江為玉回身,露出慣常挂在臉上的笑意,欠身抱拳道:“在下青雲派江為玉。”
副手緩緩立起,回禮道:“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桌上的燭火自下而上照亮她的面龐,她雖舉止恭謙,面上卻防備不減。
見此架勢,江為玉明了自己不甚讨人喜歡,按例關切幾句後,識相地含笑告辭,回到自己房裡。
白日天上陸續積滿層層疊疊的陰雲,夜裡狂風大作,呼嘯着,引出閃電與雷鳴,不多時便落下嘈雜的大雨。
昏暗,逼仄,身體蜷作一團,四肢緊張到麻木。
這是哪兒?
小心地隐藏氣息,鼻尖萦繞着醇厚香氣,兩道腳步聲靠來,一方輕盈雀躍,一方沉重遲緩,對話聲由遠及近,穿過身旁垂墜的桌帔。
她們在說什麼?
是緊張?亦或是興奮?心跳聲在耳邊擊打,全身緊繃,拼命壓抑,隻剩下握拳的雙手,藏于袖間不住地哆嗦。
對話聲似乎很近,像有人趴在耳邊,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疼痛自耳道深處一路蔓延至眉心,又仿佛很遠,全然聽不清楚,隻剩殘缺的字詞混雜耳鳴,音色又說不出的熟悉。
熟悉……熟悉到多年不忘。
睜開雙眼,桌帔将将觸地,腳下的光細成長線,圍成半個框,身體縮在桌下的小小空間,眼前漆黑一片,雙耳更加清明。
“……”
這聲音虛弱,呼吸渾濁,帶着垂死的氣息。
張口咬住袖口,齒間布料摩擦,酸澀麻木,牙根生疼。
“……”
耳鳴聲漸盛,徹底糊住雙耳,反胃,眩暈,眼前突顯斑斓,紅的、綠的、黑的、白的,模糊不清,似是無數人影重疊。
“……為何……?”
隻是一瞬,萬籁寂靜。還是那張桌子,還是那方暗角,擁擠地圈住一具少年的軀體。
沒有回答,沒有聲音,甚至沒有呼吸,時間凝固于此刻,腳下微光消散,眼睛似乎已合上,又似乎未合上,身體與黑暗融為一體,化作廣闊無邊的虛空,忘了自己,忘了世界。
遠方一聲虛弱無力的歎息。
江為玉蓦然睜眼,眼睛直愣愣地張大。
晨光探入帳中,屋外傳來鳥鳴,意識回籠。
右臂遮上雙眼,她深吸一口氣。
起身盤腿,閉眼打坐,内力于經脈間緩緩流淌,勉強壓下心頭的躁動,夢中的一切逐漸淡去,她走下床,自包裹中取出備好的藥丸,往掌心倒了兩顆,準備就水服下。
瓷杯于掌心炸裂,尖銳的碎片直刺進肉裡,水花直濺到胸前,她松手,桌上丁零當啷散落聲響,一點鮮紅在斷瓷上綻開。江為玉攤開右手,呼吸漸漸平穩,她仰頭吞下左手的藥丸,自包裹中掏出傷藥,快速包好了傷口。
“手怎麼了?”
江為玉擡起綁着繃帶的右手,“不小心打碎杯子,收拾時誤傷了一道。”
齊微的目光跟着她的手轉了一圈,複而沉默。
宴會定于傍晚時分,昨夜剛下過雨,今日的風都帶點額外的清涼,天色将昏未昏,殘留些許霞光的餘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