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墜如幕。
烏雲連片鋪在雨幕之上,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上,天色尚黑,分不清時候。
晏鳴摸着黑淌泥路,半邊身子已然濕透。
她出門才過醜時,明顯感覺有潮氣,念及夏日多雨,特地帶上傘,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剛出城便大雨傾盆,水像瀑布似的從天上潑來,打傘也擋不住,她衣服緊貼身上,甚至能感覺雨水順着布料一股一股往下流。
真不知道婁星同什麼毛病,淩晨約人到墳地見面,還神神秘秘不說原因。她忍不住暗罵幾句,又罵自己吃飽了撐的,真冒着大雨跑出來赴約,怕不是腦子進水。
約定的地點是薛盈墓前。
這塊墓地算兩個人一起挑的。本來男副幫主說找大師算過,某個山頭是塊風水寶地,埋那兒能保佑碧龍幫風調雨順,福澤延綿什麼亂七八糟的,後面放的什麼屁沒仔細聽。
晏鳴不信鬼神之說,她隻覺得薛盈生前愛熱鬧,死後孤零零葬到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年半載不見得有人過去一趟,怪可憐見的。于是她與婁星同一合計,硬要将薛盈葬在此處的墳場,不為别的,方便她們兩人抽空過來轉轉,除一除雜草,擦拭一下墓碑灰塵,總不至于太過荒涼。
至于兩人與男副幫主鬧得很難看,還被調離總舵的事,不提也罷。
路過第一個出現的墓碑,天色出現亮的迹象,雨變小了點,豆大的雨滴霹靂噼裡啪啦打下來,打在樹葉上,打在墓碑上,打在雨傘上,天地間除了雨聲,再感知不到其它。
幸虧晏鳴對此處還算熟悉,否則肯定要迷失在雨夜裡。她循着記憶艱難前進,短靴上沾滿泥水混合物。腳比身上先濕透,更糟糕的是雨天路滑,她必須集中精神,小心滑倒,還要防止鞋陷入泥坑,邁步後鞋被留在原地。
雨幕中,遠處隐隐有一點光亮,地裡好像有東西動彈,正是薛盈墓穴的方向。
晏鳴一頭問号,想不通婁星同到底搞什麼鬼,稍微放快了腳步。
“......快......不......挖......”
婁星同打着傘立在坑邊,懷裡抱了一個紙燈籠,口中不知道在喊什麼,晏鳴聽不清,但她清清楚楚看到,有人在刨薛盈的墳!
顧不上腳下,晏鳴趕緊上前,鞋教泥拔掉都沒顧上,一把扯住婁星同吼道:“你幹什麼!”
婁星同教她扯得一踉跄,卻仿佛看見救星,忙道:“快把薛晧叫上來!”
薛晧?晏鳴一頭霧水,“怎麼回事?”
婁星同簡單解釋,薛晧假借晏鳴的名義,約她來此處,結果她來後隻見薛晧挖了一個大坑,說要向她證明薛盈沒死,不論怎麼勸也不聽。
晏鳴頓時明白,約她來的大約也是薛晧。
當初薛盈下葬時,薛晧便找上兩人,說薛盈沒死,兩人不敢遲疑,力排衆議開館驗屍,結果鬧了個大烏龍,臉面盡失,男副幫主趁機大做文章,狠狠殺了兩人威風,此事也成為調走兩人的借口之一。她們不好責怪薛晧,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産生妄念,能做出這種事很正常,不敢再經受其她打擊。
從那以後,薛晧除了偶爾寫信問候,很少同兩人聯系,也沒再提及此事,一心一意當男幫主的好大兒,引得旁人交口稱贊。
今日之事,兩人當她受了什麼委屈,無處發洩,想念舊離人世的母親,才做出此舉。婁星同苦口婆心勸了半晌,不見有效,晏鳴把傘遞給她,道:“我去将人打昏弄上來。”
薛晧頭上戴個鬥笠,除此再無遮蔽,不知道淋了多久,整個人仿佛剛從水中撈上來,還在不知疲倦地埋頭挖地,坑已有将近一人深。
晏鳴輕輕一躍,落進坑裡,腳下泥土松動,竟已有踩上木闆的感覺,薛晧在邊上挖了條溝引水,在雨水的沖刷下,坑底已露出棺材蓋子。
薛晧見狀停止挖掘,直接将鏟子插到棺材闆底下,晏鳴一步上前,瞄準她後頸迅速出手,卻忽地教一把捉住胳膊,速度出乎意料地快,晏鳴忽然驚覺,薛晧已不是當年那個滿地亂跑的小毛孩子,而是一個面對面與她一般高的人。
對面人方才眼中刹那間透出的鋒芒,她仿佛又見到了當年英姿勃發、揮斥方遒的薛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