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天空悄然變換,呈現出一種冷峻幽暗的藍,衆星簇擁着滿月入場,又漸漸隐沒身形,任由奪目的月光占據天地。
沒等到最後一盞河燈順流飄向遠方,有人急匆匆跑來,終于在河邊找到江為玉,向她傳話道,江嶺有事找她。
這個時辰忽然說事,而非等明日再議,江為玉想不出所以然來,便向梅岚告辭,懷揣着滿腹疑問過去。
位置是藏書閣頂樓的靈堂,江為玉愈發不明所以。登完台階,映入眼簾的依然是白日裡陪她祭祀的三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顯然等候多時。
看來此事不簡單。
“為玉,來。”
招呼她的是青竺堂堂主關九臯。
關九臯是個心軟的人,月光從四面八方撒入屋裡,江為玉能清楚看見對方憂心忡忡的神情。
餘下兩人裡,姜大戟很擅長隐藏情緒,面色如常——當然,也可能那件未知的事情不足以引起她的情緒波動。而江嶺微微蹙眉,嘴唇有點繃直,似乎不自覺漏出些許緊張感。
此情此景,猶如往日重現,隻是一個等待她的不是一個死人,而是三堂會審。
江為玉手中的燈盞抖動着暖黃色的光,她心中很難不冒出一個猜想。
莫非殺死喬複的事暴露了?
關九臯走近幾步,牽住她空閑的左手過去,手中傳來不同尋常的力道,江為玉更覺此番非同小可。
“為玉,”不等其餘兩人反應,關九臯率先開口,聲音帶着幾乎察覺不到的不自然,“在你眼裡,你師傅是什麼樣的人?”
江為玉腦中正快速思索,想辦法為私下殺死喬複尋找一個完美的理由,關九臯的問題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愣了一瞬,先拿出一個标準答案:“師傅是個很好的人。”
姜大戟解釋道:“她的意思是,你如何看待江師姐的行事風格?”
江為玉愈發搞不懂她們的意圖,隻能先照着問題答道:“師傅弘毅寬厚,懷有一顆赤子之心,又處事周全,面面俱到,我難以望其項背。”
這次換作江嶺開口:“江晗受傷後,有沒有同你說過什麼?”
此話一出,江為玉狀作回憶,實則心中翻湧萬丈波濤。
事情似乎遠比她想象的糟糕。
難道她們知曉了她的身世?
“沒有。”江為玉緩緩搖頭,目光迅速掃過所有人的反應。
三人彼此對視一眼,關九臯的眼神不停四處流轉,面色複雜,似乎有些為難;姜大戟雙手抱胸,垂下眼皮,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不知在想什麼;江嶺左右看看不吭聲的兩人,稍顯不耐地吐一口氣,旋即開口道:“有件事,我們三人商量一番,認為還是說清楚為好。”
她的神色從未如此肅然,話音剛落,其餘兩人齊刷刷朝江為玉看來,目光仿佛要刺穿皮肉,直戳進心裡,探究她内心深藏的秘密。
果然遲早有這一天,江為玉輕輕歎息。
眼前三位俱是陪伴她長大的前輩,于她而言如同親人一般,她相信她們不會傷害她。
“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暴露你我的關系,哪怕她比我對你還好。”
沈姮的警告于腦海中回蕩,江為玉深吸一口氣,本能地将所有想說的話通通咽回肚裡。
其餘人隻看到她的默然,江嶺用眼神督促兩人開口,姜大戟聳聳肩,擺出“你倆自己看着辦”的樣子,完全指望不上,關九臯輕歎一聲,繼續說道:“若一個公認的爛好人悄悄做了壞事,能否瞞過所有人?”
每當關九臯想起這句話,都回憶起初聽時的震撼。
那日也是滿月,江晗難得有興緻,叫來三人一起喝酒唠嗑。她們坐在屋頂上,面對清風朗月共酌,重現許久未曾有過的快樂時光,江晗身上頹靡的死氣都随之淡了許多。
氣氛到位,江嶺已然微醺,她一向酒品一般,喝多後漸漸口無遮攔,瞧見江晗握杯的右手動作遲緩,立刻調侃道爛好人沒有好報。
往日江嶺心直口快,沒少說過難聽話,每每說到江晗,她都是好脾氣地笑笑,從未放在心上。自武林大會之後,江晗長期靜養,她們師姐妹很少再聚一起亂侃,江嶺難得放松,故态複萌,關九臯反覺親切,便沒有如平時般勸阻。
沒想到,江晗的反應卻不同尋常。
她沉默片刻,望着遠方悠悠道:“若一個公認的爛好人悄悄做了壞事,能否瞞過所有人?”
餘下兩人尚且愣在原地,消化這句話的含義,姜大戟喝的少,腦子一直清明,聞言立刻問道:“你打算做什麼?”
江晗後面的話,令在場三人皆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靜谧的夜色籠罩天地,隻有她徐徐而出的話語,淡淡的,不帶任何情緒。
她要利用喬複,給江為玉提前上一課。
在受傷療愈的日子裡,江晗幾乎回顧了整個人生。站在旁觀者的立場,看着過往的經曆如何推動她走到今天這一步,仿佛曾經的日子她從來都緊閉雙眼,直到今天才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