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清啼,唐青身骨懶散,天冷以後,他像隻冬眠的動物,成日卧在房内。
這天隔着敞開的窗扉看外頭,窺見薄雲後透出幾縷春光,風停雨歇,難得放晴,便攏了攏衣襟,披上一件鼠灰色鬥篷。
剛走到門口,想起什麼,拿起條灰色長鍛發帶,将垂落至肩後的墨發紮起。
不算正式,好歹收拾得幹淨利落些,方才推門而出。
屋檐兩側鈴铎微晃,正在庭院負責灑掃的小厮回頭,瞧見出來的人影,就跟看到仙人似的,十來歲出頭的年齡,遇到好看的人不知遮掩情緒,眼睛幾乎沾到唐青身上。
唐青瞳眸不眨,微微一笑,眉眼風華流蕩,幾蔟從新芽上冒出的花蕾都因此失色。
回神的小厮自覺失态,忙低頭紅着臉賠不是。
唐青沒為難對方,隻問:“安樂和小瑞身在何處?”
小厮答:“回先生,二公子和小姐都在學房裡。”
唐青攏緊頸上的圍脖,朝學房的方向踱步。
他所在的這座府邸面積不算小,隻因荒置多年,顯得蕭條清冷。
老梁王作為三朝異姓王候,得了南郡作為封地,明面看是封賞,其實隻是聖座上那位對各路王侯的削藩手段罷了。
南郡過嶺南,自古以來就是瘴氣之地,毒蟲頻發,環境地勢險惡。
且郡守和郡尉供職數年,早已同氣連枝,将南郡一方的勢力牢牢握在手裡。
強龍不壓地頭蛇,老梁王來了也隻能做小,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
老梁王病逝後,負責掌管府内事務的人成了其養子梁名章,梁名章對權勢不感興趣,因而梁王府在南郡更為邊緣化。
唐青在府内居住将近一年,還得梁名章調理身體,他不好意思舔着臉白吃白住人家的,就在這兒謀了份門客的職。
但梁名章不摻和朝堂政事,所以他名頭上看着是梁王府的門客,實則隻幹些雜活兒。
譬如教梁安樂和梁瑞認字念書,又或幫管事管理混亂的賬冊。
穿過幾樹雨水打落的紅梅,又越兩道回廊,唐青停在學房門外。
梁瑞和梁安樂正将腦袋往書本上湊,搖頭晃腦地念了會兒,右手執毛筆,在紙張歪歪扭扭的寫字。
梁安樂坐不住,擡頭看見門外的人影,率先欣喜地喚出聲:“先生~”
梁瑞握筆,仍做寫字的姿勢,略微沉靜地跟着喊:“先生。”
唐青笑着走到他們身後,拿起他們寫完的幾張紙翻閱。
梁安樂字如其人,性子活潑,寫出來的字同樣活潑,筆鋒完全收不住,眼看着就要躍出紙外。
她不覺有何心虛,室内置着暖爐,肉肉的臉蛋被熏得紅撲撲的,靈動的大眼睛裡寫滿“求誇”二字。
唐青忍俊不禁,對四歲的女孩子完全抱着溺愛心理,沒有半點吝啬的稱贊幾句。
對上梁瑞矜持卻閃着光的眼睛,正準備一視同仁誇贊他,門外傳來沉穩溫和的聲音。
“安樂,不老老實實坐穩練字,還有臉求着先生贊許。”
兩個孩子見到梁名章,異口同聲喊:“大哥~”
梁名章吩咐:“時辰沒過,繼續好好習字,莫再叨擾先生。”
打發完兩個孩子,梁名章還有話想專門對唐青說。
“随我來。”
唐青跟在梁名章身側,走到一處避風的回廊下。
梁名章道:“入秋時郡守送來的那箱海貨,不是夾着好些黃褐色的莖塊……”
開口間微頓,重新陳述上次唐青提到的詞:“土豆。”
“我照你的提議留下土豆,眼下它們果真全部發了芽,如今可要将發芽的土豆尋塊地種好?”
唐青挑眉而笑:“當然要種。”
前朝經過割據後再次統一,至今安穩不過三年。
經過七八年戰亂,如今還有許多地方鬧饑荒,百姓手裡沒有任何餘糧。
就拿梁王府來說,府邸蕭條,還要養着幾名奴仆跟一群追随老王爺數年的護衛,這麼多張嘴巴等着吃飯,糧食十分緊缺。
幾個月前唐青看到郡守送來的那箱海貨,發現裡面居然有從東溟帶來的土豆。
土豆種植不需要太難的條件,産量又高,如果能順利種完這些土豆,再進行翻産,以後便多了一種可以飽腹的食物。
梁名章引路:“就堆在院裡,可以過去瞧瞧。”
聞言,唐青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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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央,竹筐裡堆積了圓墩墩的土豆,每個莖塊都冒出指節長的新芽。
唐青半蹲,拿起塊髒兮兮的土豆翻看。
食物稀缺的年份,幾塊冒芽的土豆在他眼底甚為可愛,輕笑道:“時值初春,今日天色不錯,院裡不是還有幾塊荒置的地,閑置着也是浪費,不如就拿來種它們吧。”
梁名章自然應下。
他平日研習醫術,閑暇時喜歡侍弄藥草,園裡的草藥都由自己種下。
聽唐青說這些莖塊可以作為很重要的食物,興緻一起,幹脆拎起整筐土豆,準備親自動手。
唐青徐徐跟在他身後:“梁大公子,你要自己種?”
梁名章無奈:“又作弄我。”
唐青“哦”一聲,叫他:“驚鴻。”
優雅溫潤的嗓音猶如泠玉脆響,走在前面的梁名章微不可察地熱了耳根。
他斂起就要溢出眉眼的笑意,來到偏院閑置的地裡邊。
春風和煦,日暖天清,空氣裡浮着藥草和花香的味道,聞起來很是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