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e……”

第一反應不是疼也不是燙，而是惡心。

那種感覺，好像一坨黏膩的東西在舔舐自己的耳蝸，順着耳蝸鑽進顱骨，在大腦皮層上爬來爬去。

惡心得想吐。

而他也确實吐了，吐出的是一串不成型的腦花。

……不愧是能排005的家夥，屍體對人也有不小殺傷力。

可惜死了的腦子不會詐屍，他也沒準備繼續欣賞，直接自殺重開。

精神方面的東西容易影響思維，這邊的進度就慢了下來。

等星辰挂滿天空，他才從那裡出來。

記錄刷新到了004。

隻剩下一支試管了。

夕岚的精神有點恍惚，晃了一會兒才徹底回過神來。

識之殿堂實在看不下去了：“媽媽……别試了，藥劑都沒了……”

“還有一支，第一基地也還有。”夕岚說，“不用勸我，我不會放棄的。”

“但是這樣根本沒有用！它隻帶給了你無盡的痛苦！”識之殿堂喊到，“保護和幫助人類是我的底層代碼，但你不是我，你是活着的！你也會痛會死會喜悅會悲傷，為什麼要為一群陌生人做到這種地步！”

“……或許，原因本身就是沒有原因吧。”夕岚仰起頭，任憑冰冷的晚風從自己臉龐刮過。

再次打開傳送門，他消失在荒野中。

識之殿堂拼命搖夏清兒：“首席你說句話呀！你勸勸他！你告訴他那個猜想隻是靈光一現，幾乎不可能驗證的！”

數據海中的夏清兒面無表情，一副心死的樣子。

呵，當初他想出夜城計劃的時候她就勸過，結果呢？

孩子啊，要是真能勸成，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了。

并不知道小識在和夏清兒說什麼，夕岚回到了第六基地。

令他驚訝的是，這裡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常見的廢墟，另一半變成了黑白色的雕像。

幸存者們在正常的那一半裡縮着，附近戰火不斷，愈發僵硬的海洋污染物仍未放棄攻擊人類。

童書書正在安撫幸存者，夕岚走到她面前，問：“書書，這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丹青前輩？你回來了！”童書書擡起頭來，有幾分欣喜。

但這份欣喜很快又被憂愁取代。

“情況并不好，救到地面上的幸存者隻有幾百人，避難倉還沒有搬上來……你是來幫我們的嗎？”

夕岚點頭，又搖頭，繼續問：“那片黑白是什麼？”

童書書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回答：“那是夏熒惑前輩……大約三個小時前，避難所的通道被污染物堵住，大家都要被吃掉了……是她引爆異能，為大家争取了一線生機。

“她……42說，引爆異能就活不了了，她的意識會存在于那片黑白的每一個角落，進入的一切生物都由她來決定去留，直到餘韻散去，色彩恢複，她會徹底……無法挽留地死亡……”

“……她也死了嗎……”夕岚眸光閃爍，喃喃道。

夏熒惑，在他印象裡不算什麼好人，隻能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但她敢于直面自己的缺陷，承擔自己的愚行，用實際行動給出了自己的答卷。

他想，她的勇氣與選擇，至少……值得一聲稱贊。

“我不會讓她的犧牲白費的。”夕岚說，“但書書，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我也能幫到大家嗎？”童書書受寵若驚，“可是…可是我很弱小，除了送東西，就沒有什麼能做的了。”

“有，我想借用一下你的幸運。”

夕岚頓了頓，又補充：“準确地說是複制一份幸運，這次不會不還你的。”

“好啊。”

童書書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她沒有問為什麼要借，怎麼借，以及借來幹什麼。

她信任沖在前面的前輩們。

而且，如果這個異能能在前輩們手中發揮更大的作用的話，她就算被騙又有什麼關系呢？

夕岚接受了這份信任，并決心不會辜負。

他用試驗中得到的異能複制了異能“福爾圖娜”。

序列004，畫皮，能力是複制自身看見并理解的一切事務，複制品可以在一定時效内使用一次。如果複制的是異能，就會結出一顆珠子，服用或捏碎都能生效。

它曾經屬于晏秋辰的父親，在夕岚的反複嘗試之後，這個消失了二十多年的異能終于重現天日。

福爾圖娜的異能珠是藍色的，仿佛眼光下波光粼粼的地中海。

夕岚向童書書道謝，踏入傳送門消失。

這是一次新的嘗試，不會是最後一次嘗試。

将七竅之腦的一點點腦漿、從海岸線附近刮下來的冰渣、代表幸運的異能珠和漆黑的污染藥劑融合在一起，他得到一份未知的試劑。

然後便是熟練地清除現有身體，用嶄新的身軀服下試劑。

隻喝了一點點。

這份藥劑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不同的力量仿佛在體内打架，将五髒六腑血肉骨骼全部打得面目全非。

“唔……”夕岚吐出一口血，深紅的液體在月色下反射出青綠的光芒。

站不起來了……

手腳動不了，無法自殺，隻能等失血過多死亡。

啊……

你别說，在無法動彈的情況下，他反而平靜了不少。

死得太多是會麻木的。

當生與死不再無法挽回，人終會将死亡作為一個不怎麼重要的籌碼，去換取一些東西。

隻有疼痛會提醒他，你還有重要的事要做，别忘記自己的目的。

在一望無際的星空下，他的血液渠渠流淌，骨頭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活躍的細胞一顆一顆枯萎。

但就在他閉上眼睛擁抱黑暗時，身體分解的速度突然變緩。

一根新芽。

夕岚猛地睜開眼睛，陌生的知識自動灌輸腦中。

異能序列001，原初序列，名“奇迹”。

唯有受污染者瀕死時有概率覺醒，覺醒後可以在十次呼吸内許下一個願望。呼吸十次後，覺醒者會灰飛煙滅，不論是否完成許願。

他成功了。

“我……”少年開口，沙啞的嗓子像破舊的風箱。

“我希望人類和污染不再是敵對關系，污染物不再主動攻擊人類，人類也不會因為污染失去自我。”

〈十次呼吸到了〉

夕岚的身體從腳開始湮滅，彩色的灰燼随風飄揚，像煙一樣上升，像水一樣下降。

他露出滿足的微笑。

随着001生效，世界仿佛停滞了一瞬。

海洋裡撞擊堅冰的污染物群陷入僵直，緩慢離開結冰海域。

即将被船蛆吃掉的幸存者逃過一劫，呆愣地看着對方滑走，鑽回溫暖但沒什麼人的地下避難所。

污染值剛剛破百的士兵突然一激靈，混沌的思緒驟然恢複清醒。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好像有很多不一樣了。

天上星星閃着眼睛，污染物們如潮水一般褪去，夏烨疑惑地退後兩步，稀釋過的血液彌補缺失的身軀部分。

夏碧華鑽出簡陋的鐵片小棚，擡頭看向夜空。

“發生什麼了嗎，42？”

[……]

夏清兒靜靜地看着衛星雲圖裡成片成片的綠色，久久沒有說話。

思考了一段時間，她編輯了一條公告，發給還活着的所有人。

[緻幸存者：

[很高興能與你們對話，在你們看見這張公告時，污染帶來的災難已經大體結束了。

[從今天開始，污染物将不會主動襲擊人類，人也不會因為污染失去記憶和理智。污染和異能依舊存在，但它們失去了從前的威脅性，再也不需要擔心了。

[如果可以，我很想與你們一起慶祝這喜悅的時刻。但很可惜，我來不了，至少短時間内無法再出現在世界上。我耗費了太多的力氣與心神，正在夜城裡養傷。

[夜城是安全的，祂不會擴張或攻擊任何人，但請不要離祂太近。雖然污染的威脅已經解除，但夜城的屬性不會改變。同時，海岸線附近的堅冰和歌聲也是安全的，那是霜寒将軍傅星回與歌者顧笑寒引爆異能後形成的保護屏障，也是标志這個時代落幕的勳章。

[晚安，各位。祝你們重返繁華，千秋萬歲。

[——夕岚/黎願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