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庭泰站在掖庭,關押楚文筱的房間外。
其實他本可以不來。
“開門。”
“是。”
吱呀一聲,木門再不能隔絕陽光,一股腦撲進來,撲了楚文筱一身。他在最裡面坐着,坐在灰撲撲的地上,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一身一地。
久不見陽光,楚文筱不适地眯起眼睛,伸手揉揉,一時沒有看清來人。
等到他看清了,發現是季庭泰,像是看見熟人般,眼淚掉得更厲害了。他想爬起來去找,卻被腳腕處鐵索牽絆,可憐可悲。
“太子皇兄,姐姐呢,皇兄,姐姐不見了。”
楚文筱抓着他,嗚嗚咽咽地哭,讓他不由想起楚添辛。
季庭泰側首閉目。
其實他沒必要來。
“姐姐累了,在睡覺,一會兒就來了。”
他甚至掩不住聲音中的哽咽哭腔,可楚文筱根本聽不出。
他隻笑着,自以為隐秘地抓起糖,攥在手心,想要帶給不會回來的姐姐。
“文筱現在還喜歡吃桂花糖嗎?”
“吃,喜歡,要吃。”
“傻孩子,苦的也喜歡呀?”
“嘻嘻,喜歡,吃糖,皇兄吃糖。”
他不知愁地嬉笑玩鬧,抓着楚念黎給他的最後兩塊桂花糖,手心裡是融化了的糖漿,粘膩,惡心,隐隐約約顯出糖塊最中間的白色藥丸,被晶瑩的糖漿包裹。
“來,不要了,吃塊新的。”
他剝開一塊幹淨且純粹的桂花糖,除了糖和桂花什麼都沒有,喂進楚文筱口中。
“甜嗎?”
“甜,好吃。”
“對不起呀,文筱……”他醞釀很久,想說很多,話在嘴邊卻始終說不出來,到最後也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他下不去手,隻哄他說喝水,将毒酒喂給楚文筱。然不出半刻,楚文筱就在地上邊打滾邊吐血,哭叫着痛。
他閉閉眼,攥着匕首,咬牙狠命一刺!
瞳孔驟然收縮,楚文筱仰倒在一片血泊。
“皇兄……”
“……”
“啟禀陛下。”
楚添辛看過去。
“睿王薨,陛下放心。”
眸底閃過一絲悲痛無助:“誰做的?”
哥哥到底沒有忍心嗎……
“是興昭侯。興昭侯帶了陛下口谕,用匕首賜死睿王。屬下在興昭侯離開後,仔細查過,陛下放心。”
“……下去。”
“是。”
楓亦上前小心揣度他的心思:“這會兒,興昭侯應該還沒睡下,陛下要不要……”
“不必。”
此時此刻,他這個人,還是不要出現在哥哥眼前為好。
“朕出去走走。”
他原本是想随意走走,不去季庭泰周邊晃悠,可走着走着,還是轉悠到芙露殿。
季庭泰同樣睡不着。
他站在芙露殿後殿,望着從禦花園引進的一池碧水,心中凄寒。
楚添辛尋到他時,恰好一曲畢,美人玉手按弦,灑了一杯酒,長身玉立,默然傷神。他躲在樹後,看着季庭泰的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淚,心痛難當。
是他無能,緻使哥哥參與其中,不得不親手殺了他不懂事的弟弟。
楚文筱無辜受累,為人利用,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
然而皇帝,最忌感情用事,他不得不……
“十六?”
楚添辛兀自出神,沒留意季庭泰已經發現了他,被吓了一跳,不由往後撤步,不小心踩在濕漉漉蒙一層霜的階上,腳下一滑。
“小心!”
有驚無險扶穩他,季庭泰無奈:“這孩子,我有這麼吓人麼?”
“……”
他牽着人往回走,待到二人都暖和過來才開口。
“我第一次殺人,是十一歲。”
“!”楚添辛吃驚,略顯慌亂,“哥哥……”
季庭泰神色如常,仿佛在講故事:“那個宮人抱來許多白柰,險些使我傷病——東宮之人無一不知我碰不得白柰。我不想鬧大,假稱丢了物件,打了一百大闆。那是個女子。”
楚添辛立刻會意:哥哥知道她受不住,他故意的。
“東宮時,太傅曾教過我一句話。
“好人做不好皇帝。”
季庭泰摸摸他的頭發。
“居其位,謀其政,哥哥覺得,十六做的當真好極了。”
“那就好。”隻要哥哥覺得他好,他就什麼都不怕。
季庭泰嘴角噙笑,将他摟進懷裡,吻上額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拍拍他的背,如往常一般入睡。
半夜,楚添辛忽然沒由來的心慌,耳畔陣陣心跳都不能使他安眠,他猛然睜開眼睛,耳朵還緊緊貼在哥哥的胸膛。
哥哥的心跳在慢慢變弱。
楚添辛愣了一愣,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借着月光看身邊熟睡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