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這是好事兒，你還猶豫什麼？”

說這話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她語速很快，話語之間的粘性又強，使得對面年長一些的女人沒時間想出相應的反駁對策。

“可是魏清——”

她剛支支吾吾地開口，坐在她身旁的一個六十出頭的男人突然搶話：“不是我說，魏清這孩子也太古怪了。”

話到此處時，正趕上魏清牽着一頭驢走進院内，三人循着驢蹄子“哒哒”敲響地面的聲音向窗外看去。

女孩二十一二歲的年紀，高挑纖細，頭紮馬尾，面帶白紗，悠悠然一副歸隐山林的超脫模樣。

男人長歎一聲，似是意猶未盡，接着說：“你看她那個樣子，整天打扮得不倫不類，外面都在說她的閑話。”

“可不是，我這外甥女可出名了。”先前的女人趕緊接茬，然後轉向年長的女人露出擔憂的表情：“我知道的外号就不少，什麼大俠、飯桶、怪物，反正都特别難聽。”

魏清拴好驢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這些毫不掩飾的诟病，她頓了頓腳步，眉間微蹙，而後房門被輕輕打開。

“小姨，大舅來了，又和我媽商量國家大事呢！”魏清不鹹不淡地打了招呼。

“這孩子，”小姨略帶尴尬又有點生氣，“說起話來怎麼還陰陽怪氣的。”

魏清沒搭話，打算回房間躲清靜。

“魏清啊，你過來坐，今天這事兒你是主角。”大舅語氣之中滿是命令。

魏清看了一眼媽媽，對方繃着臉沒說話，便是默許了。

她機械地搬來一個圓凳，坐到他們所有人的對面，等待接收審判。

這樣的戲碼她見多了，自從爸爸出漁船打工意外溺亡之後，大舅和小姨本着關心她們孤兒寡母的名義，經常出入她們家，時不時還要來一場家庭會議。美其名曰為了增進兄妹之間的感情，而實際上不過是幾個上了年紀的人打發無聊孤獨的時間罷了。不幸的是，一直守在家裡的魏清成了犧牲品，有事沒事對她進行批判似乎成了一種惡心的趣味。

小姨把凳子往前拉了拉，少有的溫和：“是這麼回事兒，你們鬼道村一隊的那個老郭家，你知道吧？”

魏清乖巧地點頭。

“他們家的二兒子看上你了！他媽昨天來家裡找的我，托我給她兒子說親。也就這幾天吧，咱們安排兩家見一下。”

“什麼？！”魏清震驚地脫口而出。

她鳳眼圓睜，上前抓住媽媽的一隻手，幾乎是祈求道：“媽，我不想相這門親。”

魏清記得老郭家的二兒子，叫郭宏逸，是她的小學同學，上中學後，便不在一個班了。這些年他一直在外打工，他們幾乎再沒見過。怎麼可能會看上自己，還特意讓小姨跑來說親？

“不同意也得同意。”大舅作勢提高音量，“你都多大了！好不容易有人看上你，還不知道抓住機會。”

魏清沒理他，抓着媽媽的手握得更緊了。

“要不還是見一面吧！”馬翠英艱難地擠出一句，不敢看女兒的眼睛。

“就是！見一面又不會掉一塊肉，反倒是好處多多。”小姨得意地笑起來：“人家老郭家說了，見面禮少不了，看得好三千，不成也給一千呐！”

魏清終于了然，原來如此。她漠然地放開媽媽的手，面紗下的清瘦面容掠過一絲失望的苦笑。

“各位繼續吧！”

她起身将圓凳疊放好，回了屋。

屋門關上的瞬間，屋外的讨論聲又嘁嘁響起。

魏清斜倚在被子上，從兜裡掏出手機和耳機，聽起古言小說來。她故意把聲音調大，遮蓋了周圍的一切。

那些虛幻的故事是她的避風港，現下聽的這個最是讓她喜歡。

“男主頭束藍色發帶随風波動，身騎駿馬踏着朝霞而來……”

魏清想象自己便是那女主，她不由地揭下面紗，對他莞爾一笑：“你終于來了。”

“你終于來了。”她又喃喃重複一遍，然後放下手機，平躺着閉起眼睛。

六月中旬的午後，仍有陣陣清風帶着些許涼意掠過紗窗，輕撫她的臉龐。魏清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感受這混合植物與花香的空氣和胸腔的起落。

生活本該如此平靜美好，可魏清能得到的也隻是這片刻的偷閑。今天更是例外，因為那關乎她的相親，沒人再管她該幹些什麼。

想到這裡，魏清深深呼出一口氣，睜開眼木木地看着棚頂的裂紋與黴斑。

耳朵裡的故事越發精彩，而她卻沒了聽下去的心情。她找來手機，習慣性地翻開妹妹魏紅的朋友圈。

魏紅在省城一所重點大學讀大二，馬上快放暑假了，也不知道今年她打不打算回來。

魏清其實盼着她回來，她喜歡聽妹妹講的那些外面的人和事，仿佛自己也跟着經曆了一番。而且，如果妹妹回來了，有了她的牽制與幫助，也許這該死的相親還有泡湯的可能。

魏紅與魏清的生活截然不同，從她的朋友圈就可以看出一二。她一天會更新至少五六條動态，恨不得把自己的生活直播給朋友看。魏清是妹妹的忠實粉絲，絕不落下一條更新，不過每次她都隻點贊，從不評論。

@魏紅【笑死人了！咱們學校的外國留學生也太能跑了！今天上午跟姐妹們來操場開茶話會，一個老外戴着耳機跑了18圈，趕上我們這群無聊的人，還認真地替他數圈。哈哈哈哈哈】

看完魏紅的最新一條狀态，魏清又默默地點了贊。

幾分鐘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