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相比鄉下而言,過于擁擠與嘈雜,也更容易淹沒其中。
整個城區被一層薄薄的霧霭籠罩,紅色皮卡車帶着轟鳴掙離而出的時候,最後一絲陰霾随之斷裂,眼前的視野漸漸變得明淨清晰起來。
她們來到郊區的一個村子,盧绾秋所在大學的新校區就建在這邊。除了多出大片的田地和山林,校園周圍的便捷程度并不輸給一般的小縣城。
得到釋放的魏清昏昏沉沉睡了一路,醒來時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一個四方農家小院中。
短暫的失憶讓她應激地打了個激靈,曾經的噩夢也是她現今的舒适區。
想要一時之間甩掉二十多年的影響,談何容易?逃了,又好似仍在原地。
“擔心你會無聊,我就把這個帶小花園的農家院租下來了。”盧绾秋解開安全帶,右手自然地握住魏清的左手,繼續道:“這裡離我們學校的北門很近,也方便我經常回來陪你。”
魏清把手輕輕抽回,小聲說:“我不用你陪。”
盧绾秋愣了愣,默默替她解起安全帶,柔聲道:“先下車吧。”
她們前後腳踏進房門,盧绾秋順手接過魏清的行李包,将她引到客廳的沙發處。兩人突然變得有些局促,相隔一段距離靜坐。
客廳南北通透,此時正有徐徐微風穿堂而過,遞進一陣清新的花草微香。
“那個……”盧绾秋揉了兩下劉海,“要不要喝點東西?”
魏清握緊手裡的随身小包,道:“嗯。”
“還是喝咖啡,怎麼樣?”盧绾秋的語速很快,微笑地看向魏清。
魏清抿了抿唇,擡頭撞上盧绾秋的眸光,笑意随之翩然爬上臉頰,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盧绾秋見狀笑得更甚,随後蹿身而起,立時跑到廚房去忙活。
魏清趁着這個時間環顧一圈室内。偌大的客廳裡,隻放有一個L型的淺棕色沙發和一方木質茶幾。牆皮隻清理了一半,剩下一半還殘留之前租客糊貼的衆多明星海報和一些抽象的塗鴉。
廚房還是熟悉的開放式,廚台上堆滿了未來得及拆開的包裹。東西各有一間房,房門皆緊緊閉合。
客廳的正面全部由落地門窗組成,午後的陽光斜斜灑下,一點點移動照亮那半邊“極繁主義”的牆面,塗鴉上的色彩變得越發絢爛刺眼……
“我們去院子裡坐一會兒吧!”盧绾秋手拿兩杯咖啡,說這話的功夫已然走到了門邊。
她的身體正好擋住光線,讓魏清可以适時地收回目光,再看向說話人的一霎,昨日的情景似乎重現。隻不過這一次,她決定主動靠近眼前鑲有金邊的盧绾秋。
就在盧绾秋的一隻腳馬上要伸出去的當口,魏清快速起身,主動幫她打開了房門。
盧绾秋擦着她的身體斜斜而出,須臾的對視間,兩人的呼吸同時一滞。
庭院不大,由三面紅磚矮牆圍成,牆内栽了一周藤本月季,五顔六色的月季花爬滿牆頭開得正豔。
東屋的窗前放了兩把竹椅,上面置有兩個粉色的厚坐墊,質地蓬松面料柔軟。魏清坐下的時候感覺像是壓在棉花上,遊移一瞬才慢慢坐實。
注視着眼前的花牆和恰到好處的暖陽,魏清悠悠道:“這小院兒真不錯,有種隐世桃源的感覺。”
“你喜歡就好。”盧绾秋脫口而出,僵直身背看向同一片風景。
二人一時緘默,開始一口一口地喝起咖啡。
太陽逐漸往西方靠攏,投射下的光線變得更加柔和。起先是幾隻在低空飛行,不久之後,院内聚集了許多個捕食飛蟲的蜻蜓。它們點點頓飛,往複流動,仿佛在開一場别樣的空中舞會。
盧绾秋眨了眨失神的雙眼,喝完最後一口咖啡,盡量保持平靜道:“我新買的咖啡機,你覺得味道怎麼樣?”
“哦,”魏清略顯笨拙地喝上一口,而後做細品狀,在對方期待的目光下,認同地點了點頭:“好像相比以前是更香一些。”
盧绾秋抿嘴笑了一下,乘勝追擊問道:“我有給你發信息,你收到了嗎?”
魏清放下僵在唇邊的咖啡杯,好似不經意地岔開話題:“我是去高鐵站現買的票,你怎麼知道我會坐那趟車過來?”
盧绾秋斂起外露的情緒,黯然道:“你媽發信息跟我說你今天會來。”
“我媽?”魏清的眸中滿是驚詫,“你有我媽的微信?”
盧绾秋:“嗯。”
魏清望着盧绾秋被劉海掩住半張臉的側顔,愣了好一會兒,才忽然醒悟道:“可我媽也不知道我會坐哪一趟車啊。”
盧绾秋握緊手裡的空咖啡杯,淺淺回道:“我是不知道,所以很早就去高鐵站等了。”
魏清的眼睫極快地眨動兩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隻聽盧绾秋又低聲說着:“從咱們縣城途徑朔方的高鐵可真多,每次我都翹首以待……再重新整裝待發。”
“知道的成語還不少,”魏清忽地笑出聲,軟下來道:“真是個傻瓜。”
“我才不傻!”盧绾秋反駁,轉過身揚起紅潤的小臉争辯:“我不是把你完好無損地接回家了。”
——家。
一刹那的觸動,魏清的鼻頭瞬息變得酸楚,眼眶緩緩顯出洇紅。她緊緊盯着盧绾秋的臉龐,啞聲道:“I miss you too.”
兩人無聲地對視良久。
斜陽收起最後一縷光芒,寒意從四面八方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