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周獨自踏進這棟老舊樓房的樓道裡,但是今天林星恩的情緒格外地低落。
他知道這樣并不對勁,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和遇到秦修珩之前一樣,隻不過是自己回家,隻不過是獨自打開家門,隻不過是當做對面并沒有人搬來而已。
自己情緒不好,隻是因為英語沒考好,不過如此。
剛剛踏上六樓樓梯間,一個黑影突然撲過來,林星恩飛速躲閃,黑影堪堪停在了樓梯邊緣。
“你回來幹什麼?”林星恩冷冷地說。
“嘿,你個小兔崽子,這是我家!我怎麼就不能回家住了?”黑影語氣暴躁,“真是反了天了,我也就半年沒回家,現在家門都進不去了!誰讓你換鎖的?找死是吧?”
林星恩煩躁地一把推開湊到眼前的黑影,樓梯間的聲控燈遲鈍地反應了兩秒,然後亮起昏暗的黃光,焦黃的燈光下黑影的真實面目終于顯露出來,是一個面色蠟黃,身材消瘦,面中深深凹陷下去的男人。
男人穿着劣質發黃的白襯衫,頭發油膩膩地貼在頭皮上,撲過來的時候動作太大,讓他的襯衫下擺一半露在外面,一半紮在褲腰裡,顯得不倫不類的。
林星恩厭惡地看了男人一眼,走到家門口開始開門。
男人喝了酒,身上一股子難聞的酒氣,湊到門口等着林星恩開門,沒過一會兒又罵罵咧咧地嫌林星恩的動作太慢。
“砰”得一聲巨響回蕩在樓道裡,男人愣住了,林星恩将手攥成拳頭砸在防盜門上,惡狠狠地回頭瞪他:“再多說一句,滾!”
男人不吭氣了,但林星恩明顯看到他的嘴型,罵了句髒話。
門打開了,林俊業不等林星恩反應,就從一邊擠進去,走到客廳時腳步毫不停留,直接就往卧室走過去。
林星恩進門時卧室的門已經被林俊業“嘭”得一聲帶上,沒過多久,卧室裡就傳來男人震天響的呼噜聲。
林星恩熟練地開始收拾客廳的沙發,将沙發靠背去掉,然後從茶幾下拿出一個被套,被子被他塞進卧室的櫃子裡,但現在他懶得去卧室拿。
從他記事起,十幾年,他幾乎都是睡在客廳或者陽台,直到五六年前林俊業賭瘾越來越大,跑到外省去賭,然後輸光了所有的存款,之後為了躲賭債四處跑,幾乎是半年一年才回來一兩次,從那時起,林星恩才算是真正在這個不大的家裡有了一個正常睡覺的地方。
但是林俊業一回來,他就被打回了原型,像個可憐蟲一樣。
林星恩在心裡唾棄自己,其實他已經十七歲,早已經不是當年任由林俊業拿捏的小屁孩,隻要他想,把林俊業趕出家門也沒什麼不可以。
隻是每當他有這種想法時,腦海裡就會閃過林俊業的話:你以為是誰害死你媽的?你以為是誰把我變成今天這樣的?就是你!就是你這個殺人犯,災星!
那時林俊業喝醉了,所以他說的話林星恩一字不差地相信,畢竟他從記事起就沒見過母親的真人,隻見到了一張林俊業和他媽的合照,合照上的男人帶着金絲眼鏡,氣質儒雅,眼神溫柔看着身邊的愛人,女人有着一張秀氣清麗的面孔,用手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明明當初的畫面那麼的和諧,就仿佛他也是在父母的期望中降生的一般,而不是如今這樣,父親把他視若仇人,母親不知所蹤。
如果可以,他甯願相信照片中的女人是因為忍受不了林俊業的賭博成性,抛棄他們父子倆遠走高飛,也不願意像林俊業說的那樣,女人已經被他害死了。
盡管他不願相信,但一個女人生育時遇到各種意外的可能性太大,結合林俊業對他的态度,似乎除了這個解釋,也沒有其他可能了。
林星恩不是自怨自艾的人,5歲時林俊業把他鎖在賭場的車庫裡整整兩天,在黑暗中餓得奄奄一息時他不曾懷疑過是自己的問題,無數次放學後回到空無一人的家,掂起冰冷的廚具給自己下泡面時他也不曾感覺到忿恨。
他以為自己可以接受這種生活,直到短暫地住在了另一個人的家裡,睡覺時亮着一盞讓他安心的夜燈,早上起床時被溫柔地叫醒,飯桌上永遠有熱乎的飯菜,也總會有人等着他一起出門。
他時而覺得自己真的像一隻陰溝裡的老鼠,遇到一點溫暖就貪戀地仿佛上瘾一般。
可是清醒的頭腦又時刻撕扯着他,告訴他那不是他能妄想的。
林星恩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裡,昏暗的客廳裡黑暗似乎要再一次将他吞噬,沒有被子将他包裹住,毫無安全感的他隻能将自己的臉埋進腿和腹部形成的狹窩,胳膊繞過腦袋,拉扯着自己的頭發。
意識逐漸徹底沉入黑暗的瞬間,他隐隐約約地似乎聽見哪裡傳來“咚咚”的聲音,後來咚咚聲響了一陣後,停了下來,起先他以為是自己幻聽,直到過了一分鐘,聲音又響起來,不過這次明顯急促了許多。
林星恩從沙發上爬起來,摸索着走到門口,果然是門外有人在敲門,是林俊業的債主嗎?難道知道他今天回來了,特地過來堵他的?
林星恩的腦子飛速運轉,不,不對,債主不會敲門,隻會直接踹門,會敲門的隻可能,是秦修珩!
林星恩飛速握上門把手,把大門打開。
門外樓道裡昏暗的聲控燈的光灌進屋内,秦修珩站在光源下,神色隐晦不明,一隻手還擡在半空中。
林星恩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幾分鐘前,他還曾告誡過自己,不要貪得無厭,而現在,心中所念之人就這麼突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此刻,林星恩隻想讓自己抓住對方,無論自己将付出什麼代價,無論自己會不會傷害他,他本來就是個瘋子,瘋子喜歡什麼,就要把他握在手心裡,再也逃不走…
林星恩不說話,隻是幽黑的一雙眼直直地頂着秦修珩看,秦修珩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不讓我進去嗎?”
林星恩測了測身子,讓開了一條道。
秦修珩走進去,他其實有些生氣,回來的路上他打了林星恩無數個電話,但沒一通被接通,原本的愧疚和不知所措逐漸轉化為越來越濃重的擔心和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