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黃銅不能算作一般的礦石,是因為西涼王室甚至我們雍朝,在計量黃銅損耗時,用的計量單位不是兩和錢,而是锱和铢。”
“锱和铢?!”殷澤文音量瞬間拔高,“不可能吧,那得計量的多細緻啊!”
殷老夫人肯定了如葵的說法,“确如如葵所言沒錯。黃銅在所有可能出現損耗的過程中的計量單位都換成了锱铢,各國都是如此。”
”所以在暴恐如此嚴格的前提之下,一般的世家門閥是拿不到黃銅礦材的。所以能用黃銅來鑄造彎刀的主人必定是西涼王族。”
“但……”
“但你發現了不同,對嗎葵娘?”殷老夫人真的對自己這個平時乖巧聽話但又沉默寡言的小孫女滿意極了。
如葵點點頭,“是的大母,這把彎刀不似是融了黃銅煉成的。”
“融了黃銅所鑄的兵器,雖然會發黃,但多數是黃中帶青,這樣的的色澤一融合,才能将黃銅的亮色中和掉,變成内斂中庸的姜色,這對于一個本質是殺生奪命的兵器來說是最為重要的。”
“色澤如此明亮澄黃……”如葵看向大母,“大母,這把彎刀,鑄造時怕不是融了黃金進去吧?”
“黃金?”殷澤文皺眉,“我從未聽說鑄造兵器裡面會溶黃金的,黃金質軟,在武器裡面熔黃金,這不是在折損這件武器的剛硬程度嗎?“
”況且葵娘剛剛說的極對,作為兵器,本質上需要的是内斂卻鋒利,如此張揚耀眼,在出擊時,我方未動便被敵方發現了蹤迹,看穿了想法,那就是不戰而敗了。”
“所以怎麼會有人在打造兵器時往裡面熔煉黃金的?或者說西涼王室為什麼這麼做?”
殷老夫人聽殷澤文如此發問,頗有種剛剛聽完編鐘清脆卻在結尾處突然聽到一聲極為不和諧嘔啞嘈雜。
殷老夫人的眼神不經意間和一旁的殷母撞上了,兩人發現彼此的情緒在此刻竟如出一轍。
殷老夫人沒搭理殷澤文,反而問向如葵,“葵娘你知道這是為何嗎?”
如葵蹙眉沉思着,緩慢開口說道:“萬事萬物都有兩極,事無絕對,有利則必然有弊。”
“既然融入黃金使得此把彎刀變得如此奪人視線,那我想,他的優勢便也應該同樣來源于此。”
“如此亮度,雖然在潛行時,會暴露自己隐藏埋伏的位置,但我也記得,剛剛在阿嫂打開包着這把西涼彎刀的綢布時,那刺眼的光芒讓我一瞬間不受控制地閉上了眼睛。”
如葵擡起臉看着大母,“我雖不精通武藝,但我推測,若真是在兩人對戰的關鍵時刻,瞬間的失盲,是緻命的破綻吧?”
殷老夫人點點頭,“沒錯,”說着便轉向殷澤文,但卻擡起手來指向如葵,朝空中連點數下,“學學你妹妹!”
殷澤文笑得憨厚,甚至與有榮焉地和看着他的大母說道:“那是,如葵向來是聰慧過人的!”
殷老夫人見狀,一時竟也不知說什麼好,隻能搖着頭無奈地笑了笑。
但殷澤文卻追問着:“光澤這麼說倒也是很有道理,但硬度呢?融了黃金,可是對硬度一點好處都沒有啊?”
這下連一旁隻是笑着喝茶,一直默不作聲的大父都看不下去了,出聲罵道:“你這莽夫,就知道硬碰硬,硬度是沒了,但是會影響這把彎刀的鋒利度嗎?!”
“對哦,鋒利度和硬度沒關系的,隻要足夠鋒利就好了!”殷澤文這才恍然大悟,“大父真是一語中的!”說完還向殷老爺子沒心沒肺的笑了笑,全然沒把老爺子當着他新婦的面說他莽夫的這句話放在心上。
殷老夫人點點頭,贊同的看向殷老爺子,“兵器也不是越硬越強就越好的。”
如葵大母垂眼看了看一旁捧着西涼彎刀的新婦,接着說:“軟,自然也有軟的好處……”
如藿更是笑了接下了殷老夫人這句話,“所以,這可不就像我剛才說的那般,這把刀怕是來曆不淺吧?”然後又帶上了如葵,“如葵你覺得呢?”
如葵無奈地看着阿姊,配合着點頭,“确實,這麼一通分析下來,這把西涼的彎刀,都能算的上是一國重寶了。”
“會熔入黃金且不損兵器的殺傷力,這等鑄造工藝也不是一般的工匠所能做到的,制作如此用心但卻通體找不到任何有效徽紋……大母您是如何得到這把刀的呢?”
沒有紋飾是不想讓人辨認出身份,黃金鑄身,倒刺,凹槽,瞧着不起眼,卻處處殺機,這把刀,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閑來無用的。
我的好大母啊,如此狠毒嗜血的一把刀,您又是在何處尋得的呢?
殷老夫人搖搖頭,“我不知這把西涼彎刀的來曆如何,若說,如何得來的這把彎刀,那就非常簡單了,這把彎刀是我在出征黑水時,在敵将處繳獲的,具體關于這把刀的來曆出身,前塵往事,我是一概不知的。”
“當時隻是驚覺,這把刀靈巧輕便,工藝特殊,竟是黃金鑄身,且後來發現殺傷力巨大,是極其合适小女娘們,出門在外,攜帶護身的,故而這一帶便帶了它許多年。”
戰場繳獲的嗎?
如葵端起一旁舀好的茶湯,邊喝茶邊思索着大母剛剛說的那番說辭。
戰場繳獲,這說法,聽起來既合理又不那麼合理。
合理的原因是,确實,殷老夫人的諸多珍寶财物很直接的一部分來源于戰場繳獲。
這就不得不提及一下,殷老夫人那一人抵得上殷氏全族财富的配置構成了。
殷老夫人的主要錢财來源主要有三塊。
封地稅收,田産鋪子,以及剛剛說到的戰場繳獲。
封地稅收這好理解。
殷老夫人在雍帝繼位之後便以将軍從定諸侯,封地位于重平,食邑四千八百戶。
在這裡,如葵不得不感歎一下雍帝的大方。
可真敢給啊!
如葵若是沒記錯,當時雖然封了一大杆子諸侯,但不管是從爵位品級還是食邑數量上來說,殷老夫人都以一騎絕塵之态遠超當時的其他選手。
雖然說當時雍帝重封特封殷老夫人,其中的政治因素構成極為複雜,肯定不能說是雍帝隻是單純感恩,想要重謝殷老夫人才這麼做的。
但不可置否的是,即使當時促成這件事的政治成因複雜,背後牽扯到諸多更加深層的上層利益謀劃,但雍帝是真給了!
挑着土地最為肥沃,礦産最為豐富,稅收最為豐厚的重平,力排衆議之下,封給了殷老夫人。
這四千八百戶食邑,如今看來,看似是沒有多少,但那可是雍帝剛剛繼位!
那時全國戰事剛剛消弭,不,還沒能完全消弭,之後仍有些其他皇子的殘黨嘗試反撲。
就在那種環境和條件下,全國的壯勞力都快死絕了的差不多隻剩老婦病殘了的情況下,雍帝給了殷老夫人四千八百戶食邑。
摸着良心說,看雍帝後來對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和血脈相連的子女的那股子摳搜勁,如葵覺得,雍帝可能真的将自家大母當成自己過命的親姐姐來對待了,雖然确實殷老夫人救過雍帝的性命。
封地稅收,算是最為穩定的殷老夫人的來源之一,穩定但不能說是最多的。
因為殷老夫人可能真的從這個世上最底層下面爬上來過,所以她是真的理解,或者說是感同身受,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個道理的。
接受重平後,剛開始的些許年,殷老夫人都是直接将封地内的賦稅能做主免了的,就都統統免了的。
到後面全國發展略略好了些,重平那是已經是最為富裕的幾個地區之一了,殷老夫人為重平定的賦稅标準也是按照最低賦稅額度定下來的。
基本上,除了交給雍帝以後,重平餘下的稅金也就僅僅隻剩兩層不到的樣子。
但就是這樣子,如葵的大母也是将這些稅金直接用在了重平本地,真正做到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這句話。
殷老夫人在剛剛接手重平時,便着手在當地開始修建幼善堂,是專門用來收養照顧在戰亂中失去了雙親的孩子。
直到全國局勢平穩之時,重平已然擁有了很多幼善堂。
她的那些幼善堂不僅收養重平在戰亂内失孤的孩子,甚至連周邊逃過來避難時失去雙親的孩子也照收不誤。
這樣一年又一年地積攢下來,光是孩子們日常吃住的花銷,那便就是一大筆銀錢。
更況且殷老夫人的幼善堂,不單單隻是看顧孩子們的吃住,殷老夫人更是希望這些孩子們能在重平的幼善堂内學到一門,可以在這世上立身的技藝。
要教授技藝,便要請有相應本事的夫子或者匠人,在雍朝,當家的要去一方就職,他的妻兒老少多數會一同前往,所以殷老夫人不僅要支付這些先生們束脩,還要負責供給先生們拖家帶口而來的這一大家子人的吃住。
到後來,僅僅靠着當地剩下的那點賦稅是遠遠不夠去填幼善堂這個無底的窟窿的。
那怎麼辦?
這便牽扯到殷老夫人的第二大錢财來源,各種田産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