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如藿在佘夫人剛剛說完後,便由着貼身女使畢方攙扶起自己沉重笨拙的身子,走到堂中,向主位上的兩位長輩行了叩謝大禮。
殷母則是聽着佘夫人洋洋灑灑的高談闊論,端起了茶幾上已經涼透了的茶水,默不作聲地抿了幾口。看到大女兒被人攙扶起身行禮後,又放下了茶盞,捏起絹巾擦了擦唇邊,又将絹巾死死握在了手中。
而如葵,早在說夫人說話時便垂下了頭,斂目低眉,眼裡黑沉沉的,看不見一點情緒。
而與面上的不露深色之相對的,則是如葵身上泛起的冷顫,如同深秋的霧,遠遠看着薄薄一層,卻凝而不舒。
如葵上一世雖然沒有過孩子,但卻因為被他人刻意謀算,曾出現過懷有身孕時的症狀。
當時的如葵雖然處境惡劣,對于這個意外而來可能出現的孩子卻也是滿心歡喜真心期待過的。如葵那時的孕辰反應雖然不及上一世如藿來的那般兇猛強烈,但也是少有的各種反應極為強烈不适的類型了。
而當時的佘夫人是怎麼做的呢?
如葵本就是頂着雙親具喪的重孝熱孝之内完婚的罵名嫁入了佘氏,所以那時如葵的阿耶阿母都已不在人世,莫說像阿姊這般,由阿母親自過來照看,就是連每日的昏定晨省府内操持都照做不誤。
而且不知道佘夫人是無意而為還是故意為之的,佘夫人都會挑着如葵的每日昏定晨省來校對府内各房的賬冊。
本來作為新婦向君姑每日的昏定晨省都是用侍奉君姑進飯就寝的,所以一般來說,新婦都是站在一旁,為君姑盛飯布菜的,往常來說,新婦所以要站立的時長也就是自己君姑吃飯就寝的時間。
若是要在期間校對府内各方的賬冊,則就大大的不同了。說短可短,僅僅隻是報上府内各房的大緻用度,那便可在用餐期間結束;但也說長可長,若是君姑稍微問得細緻一些,那新婦站立侍奉的時間便會加長,這時,這一切便通通取決于新婦的君姑。
若是新婦的君姑心善些,便不會額外延長新婦每日昏定晨省的時辰,但若是刻意想刻意磨搓自家新婦,那這便是最好使且還叫人挑不出錯來的法子。
很顯然,佘夫人刻意選了如葵每日昏定晨省的時候來問如葵府内各房的賬目,那便是沒有要放過如葵的意思了。
就在這樣每日刻意折騰和偌大個佘府繁雜如塵的各項事務的重壓下,再加之本來就是中他人之計而懷上的身孕,所以毫不意外的,如葵沒保住也保不住自己這一胎,就在一日向佘夫人問安時,如葵滑胎了。
若問如葵恨嗎?如葵自然是恨的,但卻不知道自己要恨誰。
是該恨這個刻意在自己懷孕期間磨搓自己的惡毒君姑?
是該恨那個在自己如此艱難的時期默不作聲,任由自己被惡意針對的夫郎?
還是那個識人不清,辨事不明,連中他人數計,卻到最後連真正策劃這一切的兇手都找不出來的自己?
在回去如藿阿姊的院中的路上,殷母看着從剛才就一言不發的小女兒,有些擔憂的開口問道:“葵娘,怎麼了?從剛剛在佘夫人那裡,你便瞧着有些不對勁,可是身體哪裡不适?”
走在一旁的如藿也開口問道:“是的,來見我的時候還好好的,自從到了佘夫人的銜月堂後你變有些怪怪的,可是被今天的陣仗吓到了?”
如葵先是搖搖頭,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些什麼,點了點頭。
殷母瞧着樂了,“你這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到底是怎麼了?真像你阿姊說的那般,被吓到了?”
如葵眼眸低垂,努力壓下剛剛被挑起的戾氣,待雙眼的底色重新變得清澈溫潤後,如葵才向殷母看了過去,“我确實是有些被吓到了,若是每一個成婚後的小女娘都過的如阿姊這般小心周全,阿母,我怕是這輩子都不想成婚了。”
還不等殷母說些什麼,如葵便又接着說:“但我剛剛搖頭是因為這其中有很多事情,我不理解。”
“哦?你有哪些不解的地方,說來于阿母和阿姊聽聽。”殷母接着如葵的問題問道。
“我不理解,佘夫人既然能允阿姆過來照看阿姊,那必定是憐惜寵愛阿姊的,但聽佘夫人在門前與阿姆談話的意思,她又并沒有免去阿姊每日的晨昏定省,既然她憐惜寵愛阿姊,都能讓阿母親自上門照顧如藿阿姊了,那随手免去有孕之人的晨昏定省也就是順手的事兒,但她偏偏又沒有,所以我不解,此其一。”
“其二則是從阿姆上門後佘夫人的反應來看,阿姆似乎和佘夫人的相處并不愉快,或者直白些說,阿母,佘夫人并不喜歡你,甚至是厭惡你的,以阿姆一貫與人為善的名聲來講,又怎麼會和兒女親家處到如此地步?”
“而且既然不喜阿姆,甚至也不喜阿姊,那為何佘夫人做主向我殷氏求取阿姊?看阿母和阿姊的反應,你們必然是知道這件事的,既然知道,那為何能答應嫁入佘氏,這不是明擺着往火坑裡面跳嗎?”
殷母眉眼間染上了點慈愛的笑意,開口向如葵解釋說:“想要從根本上解答你的第一個疑問,那就得先從你第二個疑問開始。”
“你既然看出來佘夫人并不喜歡阿姆,而且也可能因為如此,恨屋及屋,連帶着也并不喜歡你阿姊,追根溯源,是因為阿姆和她在年少時發生的一些前塵往事。”
“阿母幼年時并未在京畿居住過,是在我及笄之後,随我阿耶調任回京,作為女眷的我才第一次踏入京畿。”
“說來有些慚愧,你阿母我在年少時好像是頗有些才名的,這樣就導緻了在京畿的這些小女娘們想在府内的賞花宴上壓一壓阿姆的勢頭。”說到這兒,殷母挑唇輕笑出聲,“很顯然,她們敗了。”
“而且拜她們所賜,阿姆在京畿的一幹女娘中算是徹底真切的揚名了,可以說是踩着她們的名聲上位的,從這兒開始梁子便結下了。”
“而真正結成死結的原因則在于你阿耶,不知中間發生了什麼,之前旁人一無所知,佘夫人竟然在年少時愛慕你阿耶,說一句情根深種都不為過,所以佘夫人在年少時做了一個極為大膽的舉措,她作為一個從未說親的小女娘既然主動向你阿耶提請了婚事。”
“但你阿耶拒絕的也很幹脆利落,這倒也不妨事,你既能提,那我便能拒嘛,問題是出在你阿耶拒絕後的第三日便迅速與我定了親。”
“這新仇舊怨加在一起,佘夫人不喜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她厭惡我如此,為何還願聘你阿姊為佘氏宗婦,這是兩個問題,如葵。”
“佘氏願意聘你阿姊為此代宗婦,那是佘氏出于族中利益的考量,與你阿姊定親,娶你如藿阿姊為宗婦,也不是僅僅隻娶你阿姊一人,佘氏娶的是整個殷氏的姻親。”
“反正她佘夫人本人同意與你阿姊定親,恐怕等的就是這一刻吧。”殷母和如葵邊走邊說着,沒一會,便到了殷如藿的院子了。
“至于我們明知如此,還答應了佘氏的結親,這你就得問你阿姊了。”殷母說完這最後一句,便領着自己的女使率先進到了院裡。
如葵便看向如藿,而如藿此時卻笑的一臉神秘,給如葵留下了句,“不可說,不可說。”便也追着殷母,進到了自己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