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曆九十年,冬。
寒風砭骨,滴水成冰,街市上比以往冷清多了,忽又天降大雪,給原本就巍峨宏偉的皇城添了幾分肅穆。
此刻,太醫院的禦藥房中座無虛席,其中兩位鬓須泛白的老太醫正争論不休。
薄暮時分,沈院使帶着左右院判來到承明殿外,辛内官微微弓着身子,壓着尖細的嗓音,低聲道:“沈院使,您可算是來了。”
見三位醫官面色凝重,辛内官心中已有答案,轉身進殿通報:“娘娘,沈院使來了。”
皇後緩緩睜眼,擡頭望向供桌上的神像,摩挲着手中的佛珠串,朱唇輕啟:“請他進來吧。”
辛内官領着沈院使進了内殿,忙上前扶着皇後起身來到檀木桌案旁安坐。
沈院使朝着皇後行禮後跪地垂目,沉聲道:“娘娘,臣等無能,實束手無策。”
話音落下,辛内官默默退至殿外,殿内安靜得隻剩炭火燃燒的啪啪聲。
許久後,皇後鳳髻上的累絲金鳳海珠钗依舊輕輕抖動着。
“娘娘,二皇子來請安了。”門口的辛内官傳來話,打破了屋内的安靜。
皇後擺了擺手,示意沈院使退下。
“母後,兒臣來給您和父皇請安,”二皇子淩澤陽規規矩矩地向皇後行禮後,将準備的蓮子百合羹端上桌案,“還請母後用些吃食,保重鳳體。”
皇後伸手接過羹湯,微微一抿,露出十年如一日的笑容:“陽兒有心了,每日都來承明殿請安。”
淩澤陽站在桌前,不卑不亢道:“父皇病重,我身為長子,理應如此。母後每日勞形苦心,忙完前朝政事後還要操持父皇的病情,兒臣隻願能夠幫母後分擔一些。”
皇後神色微斂,側目看向龍榻:“皇上這會兒還昏睡着,戌時二刻你還有晚課,先回去吧,莫要耽誤了課業。”
淩澤陽自是不願離開,如今父皇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一個月前還能下床拷問他課業,現在卻隻能躺在床榻上,昏睡多過清醒。
九歲時,他不小心将風筝掉進禦園的太湖内。當他蹲在假山旁撈風筝時,聽見路過的兩個老内官低聲說,‘……二皇子雖不是皇後親生兒子,但皇後待他如同親子……'。
原本他隻當是内官之間的胡話,但後來皇後生下了五皇子淩澤顯後便漸漸疏遠了他。
在他的追問下,父皇才将實情告知。
他原是前皇後的兒子,前皇後剛生下他便難産去世,不到三年,宮裡的月貴妃就升為皇後,他便被父皇抱給了新後。
皇城中争權奪勢,爾虞我詐的事情他見的也不少,如今不過十六年歲,在皇城内能活到現在已是不易,保全自己的手段還是有的。
皇後看淩澤陽遲遲不走,鳳眼微擡,眼中閃過一絲寒芒:“陽兒,還有什麼事嗎?”
“無事。”淩澤陽雙手緊緊握拳,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沖動,朝皇後行禮後告退。
皇帝回天乏術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舒王府上,舒王淩修宇正将仆人送來的龍袍挂在木施上,摩挲着金絲秀成的五爪龍紋,冷笑道:“哼,本王在羯胡千金求來之毒,豈是那麼容易解的。父皇啊,您看,最後還不是要将整個大玄交到我的手上。”
屋外雖然雪虐風饕,但孩子們想四處玩耍的熱情依舊高漲,城池内外銀裝素裹,偶爾出現四五個跳動的紅燈籠以及那一路飄散開來的鞭炮聲,回蕩在大街小巷。
“哈……”一個水靈秀氣的少女站在院内,烏黑的頭發绾了一個雙平髻,戴着兩支蒼藍的花勝,身着花青色棉衣,銀灰百花褶裙,雙手正攏着石燈上的落雪,嘴裡不停的哈着氣。
少女将捏好雪團扔向池塘,隻見原本凝結成的薄冰被雪團撞碎,一時間四分五裂,分散開來,漂在水面上的碎冰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亦是好看。
回廊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個淡绯色衣衫的婢女來到院内,說道:“小姐,大公子回來了。”
少女甩了甩手裡的殘雪,朝回廊後望了望,問:“大哥現在在哪呢?”
婢女答道:“大公子先去了老爺屋裡,讓青川帶話說待會兒就來看小姐。”
“那我們快點回屋,換件衣服。剛剛玩雪,不小心弄髒了衣裙,被大哥看見了我又要挨罵了。”少女邊跑邊說。
一炷香後,少女換上了一襲豆蔻紫的衣裙,外套上一件丁香小棉褂,顯得越加靈動可人。
“箓竹,你去廊上瞧着些。”
話音未落,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提着一盒點心出現在門邊,一道铿锵有力的聲音傳來:“茗兒要箓竹去看什麼呢?”
“哼”少女殷紅的嘴唇一撅,“看看聞名江南的白閻王走到哪裡了!”
門前的男子身形欣長,绛紫水紋棉袍,清秀的五官中帶着一抹溫柔,行步如風來到屋内,用手捏了捏白茗紅撲撲的臉蛋:“什麼白閻王,沒大沒小!大哥給你帶了翠玉糕,來嘗嘗看。”
白茗瞅了瞅白炎手裡的翠玉糕,色如皓月,香味清甜,忍不住拿了一塊吃了起來,含糊不清道:“大哥這次回來可要過了年再走?”
“嗯,過完年再走。”白炎遞給白茗一杯清茶,“吃慢點,沒人和你搶。”
“太好了,那明天大哥帶我出門玩,可好?”白茗可憐巴巴地望向白炎,“父親不允許我一個人出門,二哥學武,半個月才回來一次。”
白炎敲了敲白茗的腦袋,正色道:“你再過兩年就及笄了,父親讓我過完年就帶你去江南熟悉家業,不要一天天隻顧着玩鬧。”
“那不是還沒及笄嘛,大哥,你就可憐可憐我,幫我和父親說說情。”白茗用沾滿糕點的手扯着白炎的袖口,撒嬌道。
白炎無奈地看着白茗,歎了一口氣:“行,但是最遲端午,你就要和我一起去江南。”說罷抖了抖衣袖上的糕點碎屑。
不多時,一身姚黃衣衫的婢女來報:“大公子,三小姐,前廳來傳可以吃晚飯了。”
等白炎和白茗過去時,八仙桌上已經坐了人。
白家二公子白铄正閉目養神,一旁的杜姨娘正和白家小公子白溢說說笑笑。
白茗拉了拉白炎的衣袖,用手比了一個噓,蹑手蹑腳地靠近白铄,這時白溢剛好擡頭看見了,沖他倆喊道:“大哥、三姐!”。
這一道清脆的叫喊将白铄吵醒了,他睡眼微睜,看到白茗不協調地弓着身子站在旁邊,濃密的眉毛向上一蹙,問:“你又在作什麼妖?”
白茗順勢比劃了兩下,尴尬地笑了笑:“額…我給大家展示展示自創的拳法。”
坐在一旁的白溢磕磕絆絆地跑了過來,奶聲奶氣道:“三姐姐,溢兒也想學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