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茗見姜洛又坐了回來,出聲問道:“姜姐姐,你怎麼了?”
姜洛搖搖頭,伸出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扶着頭:“現下腦袋還有些發暈,想再坐會兒。”
白茗哦了一聲,沒再多問,便隻喚上箓竹出了馬車。又見封亦安站在車邊,正欲伸手扶她,于是順勢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跳下了馬車。
雲君陌在一旁看着兩人的互動如此自然,衣袖下的拳頭緊了緊,薄唇魏抿,似無意般瞥了封亦安一眼,漆黑的瞳孔中冷意翻滾。
随後,姜洛也跟着下了馬車,幾人在門口處道别。
入夜,白炎風塵仆仆地到了家。
青川熟稔地将手中的外套疊好,又試了水溫,一切準備妥當後才站在屏風的前面侯着。
白炎緩步走到屏風後,脫去裡衣,順手搭在浴桶旁,擡起修長的雙腿邁了進去,瞬間,濺落了一地水花。幾顆調皮的水珠從他的頸項前滑落,那白皙寬厚的胸膛上緊緊地貼着幾縷被潤濕的發尾。
他輕輕阖上了雙眼,連日來的奔波讓他身心俱疲,此時一動不動的任由溫水包裹着全身。
年初,是貢絲的交付時間。
江南的絲綢制造屬封家之最,所以上面便定了每年各家上貢的份額,也相當于賦稅,封家占七成。
二月初一,知府衙門會派人去各家收取,并做相關檢查,若有問題,可當場解決,要麼給錢,要麼給布,要麼給人。
每回快到上貢的日子時,封亦安一般都會每隔五日檢查一次貢絲的情況。元夕那日檢查時,還一切正常。到了一月二十,再行檢查時,卻發現一百箱錦緞上均有赤色斑點,而且有的已經變脆,隻需輕輕一折就碎了。
“誰進來過?”
面前的小厮跪在地上,吓得面如土色,抖似篩糠,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沒…沒人…小的…小的沒……”
封亦安見問不出個所以然,朝他揮了揮衣袖,小厮被吓得腿軟,隻好爬了出去。
四下無人,封亦安咬破手指,擡起右手淩空畫符,殷紅的血迹不斷遊走,不多時一個符咒成型。他嘴裡默念着:“九方神明,照我乾坤,過去未來,皆入幻境,急急如律令,開!”
淩空的符咒瞬間燃滅,所在之地出現了一個鏡面,内有人影出現。封亦安垂下的右手微微抖動,破掉手指沒及時包紮,血液依舊往下滴着。他的目光定定的盯着不停變換的畫面,臉色逐漸泛白,嘴唇也毫無血色。
“白炎!”
封亦安蓦的用手一抹,虛空中的畫面瞬間消失不見,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除了地上滴落的點點血迹。
半晌,屋内響起一聲歎息。
“算我還了欠你的。”
一個時辰之後,江南城内城外都是封家的下人在四處奔走,買布收絲。
“少當家,東街的布匹和生絲在幾天前被人給收走了。”
“西街的也是。”
“北…北街的也是。”
“南街的也被收走了。”
堂上的男子聽後臉色極差,擡手揉了揉緊緊擠在一起的眉心,沒有說話。地上跪着的一堆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惹得高位上的男子不快。
“各家掌櫃的清算存貨,将上品錦緞全部運到城東的倉庫。”
“是。”底下的人異口同聲道。
“咕咕!”漆黑的夜空中飛來了一隻鴿子,停在了窗沿上。
封亦安起身,步履虛浮,今早的咒術消耗了自身大半的精氣,态勢還未解決,他也隻能強撐着身子。
男人伸手取下紙條,展開一看,上記着六個小字——‘皆被白家收購’。他的臉色由白轉青,白炎這是不打算給他留後路了!
“管家去找賬房支出三萬兩白銀,最好是銀票,明日一早跟我去白家一趟。”
翌日,封亦安帶着王管家上了馬車,一路到了白宅後巷,從小門走了進去。
“公子,後門有人來報說封亦安來了。”青川在書房門外說道。
白炎頭也沒擡的嗯了一聲,吩咐道:“去,準備上茶。”
“是。”
上次貢茶事件,再加上羯胡人的案子,他也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不多時,封亦安拿着一個漆紅鑲金的木盒進了屋子。男子面色憔悴,眼底布滿了血絲,冷清的嗓音中帶着一絲沙啞。
“白大公子,真真好手段!”
白炎聞聲擡頭,薄唇微微勾起了一抹冷笑,目光上下打量着來人,毫不掩飾眼中的嘲諷之色。
“封公子昨晚沒睡好?怎麼臉色如此之差。”
“不過是家裡出了些事情,白大公子應該知曉的。”封亦安陰陽怪氣地怼了回去。
白炎毫不在意,修長的手指彎曲,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所以,封公子的錢帶夠了嗎?”
封亦安将手中的木盒子打開,放在白炎面前:“說說吧,生絲怎麼賣?”
“隻要生絲?”
封亦安眯了眯眼,眉梢微微上挑。
白炎還未落下的嘴角帶着戲谑,緩緩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一口價,三十石生絲隻需五萬兩紋銀,我這還有一些上好的布匹,封公子要不要看看,總能應應急嘛!”
“有多少?”
“三百匹,封公子就稍微意思一下,給個一萬兩就行了。”
封亦安暗暗攥緊了拳頭,低沉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白大公子是不是要得過于多了些?想為難你的可不是我。”
白炎自覺好笑地搖搖頭:“多嗎?要不你也去牢裡待上幾日,自然能抵一些。你且放寬心,京城的也不會好過。”
“這是訂金,三萬兩,待會兒我讓人再送三萬兩過來,生絲和布匹我現在就要取走。”
“自然可以。”白炎喚了青川,讓他吩咐下人将倉庫裡的東西全部搬到城東的封家倉庫去。
“封公子,十天之内要趕制七百匹錦緞,來得及嗎?”
“這就不用白大公子操心了,”封亦安轉身正欲離開,突然腳步一頓,沉聲道:“茗兒若是知道他尊重愛戴的大哥,在人後亦是如此,該怎麼想?”
白炎的頭緩緩向後仰去,輕阖雙眼,性感的薄唇微張:“這與你無關,封公子慢走,不送。”
茗兒不會知道的,她是一朵嬌花,合該開在陽光燦爛的地方。
封家,
封亦安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畫了一下午的符紙,剪了一百多個紙人。
月上時分,他一個人騎馬去了城東的倉庫。倉庫内放着成堆的箱子,每一口箱子裡都裝着幾十斤生絲。
輕輕推開一扇窗子,映着皎潔的月光,他咬破了手指,将指尖血滴在每一個紙人的額心,又拿出十多張黃符,嘴裡默念:“九天玄女,拂照萬靈,賜其生機,紡紗梭衣,急急如律令,起!”
散發着金光的黃符成群結隊地平鋪開來,逐漸上升,直至房梁下方。而桌上的紙人一個接着一個的直起身子,好似活了般開始紡紗織布,井然有序。
不多時,一匹匹錦緞淩空懸挂,在金光的映襯下整個屋子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