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木怔愣在了阿山的懷裡。
沒有蠱蟲會對蠱師說“不要怕”,也沒有人會承諾她“一直在”。
蠱蟲天然地敬畏着蠱師,它們永遠處于下位,會因為蠱師的情緒而發瘋反噬,但不會有蠱蟲告訴蠱師“不要怕”。似乎永遠理所應當的,是蠱蟲害怕蠱師,而蠱師永無畏懼才對。
而這世間生老病死、悲歡離合,誰能又能承諾誰會“一直在”呢?
烏木在阿山的懷裡偏了偏腦袋,她并不能理解。
然而被自己的蠱蟲以一種環抱的方式禁锢着,她卻并沒有覺得不适,并非是蠱蟲的反噬或是其它什麼負面的需要處理的重大影響。
或許有些暖和?烏木想,還很舒服。
于是她決定随着阿山的小性子,允他此次稍微地逾越。
病人總是應當得到些寬容的,她在心底跟自己說。
阿山抱着烏木,一遍一遍地重複,直到眼淚不再滾落,直到烏木眉梢拂去寂寥。
阿山終于收回了環抱的手,他眼裡已經不再滾落眼淚,那些細密發麻的情緒好像在某一個瞬間便從他心底裡消褪得幹幹淨淨,一絲痕迹也無。他心裡依舊像一眼古井無波的深潭,那些情緒的來去似乎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阿山知曉,它們隻是暫時消退,卻仍深埋于烏木心裡某個隐蔽的角度……在她發瘋之前,誰都無法知曉,誰也找尋不着。
他朝着烏木露出一個粲然的笑容,道:“師姐,我沒事了,繼續逛逛嗎?”
“嗯。”烏木按捺住下意識想要去抓阿山胳膊的手指,牽住他的手,帶着他往前繼續走去。她隻是突然覺得有些冷而已,大概秋日近了,天氣要涼了吧。
她似乎對阿山之前的異常恍然未覺——這或許是出于醫師對于病人的下意識關照,她握住阿山的手,笑着看他,道:“走吧,沒事的。”
隻她心底将這事又翻了出來,并重點劃了個圈告訴自己該引起足夠的重視。阿山以前總是出現這樣的情況,無緣無故茫然落淚。她本以為近年來已經好些了,但或許并未完全治好,還是得找到病因和征兆。她皺了皺眉,這有些困難,但她必須解決掉。
剛剛着實讓她有些害怕和心痛。
烏木随着阿山走,卻全然都是在想如何處理阿山的問題,她此前也試過幾次,但并不能從阿山的脈象上察覺任何問題。
阿山無聲歎了口氣,将烏木安然往青城的夜市帶去。
夜市相當熱鬧,賣小吃的,賣小玩意兒的,雜耍的,都不吝于此時出攤,更何況,不久便是元宵節了,夜市裡到處挂滿了各種樣式的燈籠,燈火輝煌的,也有人偶爾擎着魚龍燈上街遊上幾番,做元宵夜的預演。
阿山停了腳步,站在賣糖畫的攤子前。這賣糖畫的是個老爺子,頭發半白,但精神卻好着,笑呵呵地看着攤子旁邊的娃娃。
最讓人歎服的是他做糖畫的手法,行雲流水一樣的,寥寥幾筆便勾勒得栩栩如生。攤子邊上的娃娃轉了個鹿,那老爺子便笑呵呵地,先将做糖畫的木簽找了位置放好,再從桶裡舀上一勺糖漿,在闆上斟酌幾秒,便斜着一胡拉,将那鹿的脖頸勾勒出來了。再舀上一勺,向右再那麼一拉,鹿的輪廓便躍然而現,引得娃娃一片驚歎。
老爺子樂呵呵地笑了,眉不見眼的,顯然是愉悅的很,他将串糖畫的補足了小鹿的蹄子和尾巴,再一點睛,活靈活現的,惹得娃娃們叫的更大聲了。那轉出來鹿的小娃娃漲紅了臉,使勁擠在前面,見他做好了,便不住大喊起來:“我的,我的!”
老爺子愉悅地撫了撫胡須,另一隻手裡便被那小娃娃塞進了兩枚銅錢,不待他動手,那小鹿便已經被那孩子自個拿走舉了起來,引得其他娃娃争相擡頭看來,厚薄均勻,糖色透亮,在燈火中顯出沁人的清甜來。
阿山便頓住了,連帶着烏木也從紛雜的思緒裡回過神來,看了眼被小娃娃舉高的糖畫,樂了,轉頭問他:“阿山吃糖嗎?”
阿山的聲音堅定不移,道:“吃。”
烏木更樂了,從一衆圍起來的孩子群裡走進去,根老闆要兩根糖畫。
老爺子繼續樂呵呵地示意他們自己轉,道:“一個糖畫兩文,轉到什麼就是什麼,全憑運氣。”
阿山轉了隻鹿,烏木轉了隻馬,确定先來後,便先遞過去四個銅闆,老爺子幹脆地收了,和剛剛那孩子塞過來的兩個銅闆一起,放進了盒子裡,便又開始做起糖畫來。
周圍的孩子也不再看剛剛做好的鹿,又圍在攤子前,開始新一輪的贊歎。
烏木将手上的鹿糖畫舉高,看着宛如藝術品的糖畫,心滿意足,好好欣賞了一翻,彎着眼睛笑。阿山看着她,将手上馬形的糖畫遞到她嘴邊。烏木舔了一口,甜的,順勢毫不留情咬下一個馬頭,看着阿山露出惡作劇似的笑。
阿山搖了搖頭,牽住烏木,往前面走去,雜耍相當熱鬧,小攤小販的吃食和小玩意也很有意思,說不定能哄烏木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