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力江照月還要思量,比精神力,江照月想都不用想。
但石韫玉不在這裡。
這裡隻有一個蕭蕭肅肅的竹樓,一套精緻的桌椅。
遠處有燈火,在暗夜裡極其奪目。
是個凡間小城,在結界外,街上的燭火燃到現在還沒吹滅,很是繁華。
喧嚣的笑語飄在空中,江照月穿行在街道上,忽覺肩頭一沉,一朵花順着衣衫滑落手中。
她擡頭,猝不及防撞見小樓軒窗前的石韫玉,他的臉龐在搖曳的燭火中忽明忽暗,大氅潔白的毛領撓着他下颌,微微笑着,“來嗎?”
江照月推門進二樓,嗆人的辣意鑽入鼻翼,一時被刺激得淚眼朦胧。
他還若無其事地吃着,平日裡泛白的唇色也添了些紅豔,江照月看到他拿着玉箸的手有些顫抖,吃得慢條斯理,蒼白的臉也浮上紅潤。
這麼好吃?
江照月本不重口腹之欲,但夜已深,城中煙火撩人,入鄉随俗,也撿起玉箸夾了片蔬菜。
确實辣。
石韫玉看她一眼,失望地收回視線。
他推過去幾片吸滿了豔紅汁水的青菜,推薦之意溢于言表,目光真誠發亮:“不辣。”
分明比之前更辣。江照月熱意上頭,但依舊面不改色,故意回道:“确實不辣,都沒感覺。”
她夾出一片煮得軟爛入味的土豆,對他笑笑:“你也試試這個,好吃。”
石韫玉深深看她一眼,夾菜的動作更快了,透着幾分郁悶。
江照月早就停箸,坐在窗邊等他。
他可真能吃,天邊的星星越來越亮了,等進入至暗時刻,天可就要轉明。
難道當了修士,首先為所欲為的就是自己的胃嗎?
終于,他也停筷了。
江照月回眸問:“什麼時候回去?”
石韫玉正單手舉着一隻玉杯,濃綠色的汁水順着他的動作在杯中起伏,江照月聞到熟悉的草藥香。
與臭臉精靈給她的過敏藥水幾乎一模一樣。
石韫玉對她笑笑,面上猶帶紅潮,寬大袍袖下的指尖發顫,飲下藥水。
江照月頭一次見這種吃法,也是頭一次知道過敏藥水還能這麼用,投去敬佩的目光。
别的酒樓都打烊了,唯獨這家還開着,樓下的小二坐在櫃台後昏昏欲睡,聽到銀子與桌面相撞的聲響,頓時精神起來,揚起燦爛的笑:“客官,下個月還來!”
石韫玉颔首,手背在身後,走進夜色中。
傳聞果然不可盡信。
但也不必如此離譜。
誰能想到,精靈王每個月都要外出幾天,既不是為了加固結界,也不是為了懲治兇獸,而是躲到一家凡間小酒樓,一邊吃炖了許多食材的火鍋,一邊灌過敏藥水。
江照月早就看出他表裡不一,卻沒想到如此割裂。
大開眼界。
頂着江照月驚奇的目光,石韫玉走得極其穩當,仿佛隻是趁着無邊月色出門散步,閑散地往惡鬼的關押處走去。
他提着一壺酒,示意江照月坐下,拔開酒塞給江照月滿上。酒香四溢,香醇誘人。
江照月抿唇:“謝謝,我不喝酒。”
石韫玉給自己也滿上,點點桌面,笑道:“好習慣。”
他也不動酒,隻是取出熱騰騰的飯菜,葷素皆有,色香味俱全,“吃些。”
江照月不怕辣,但不喜歡吃辣,在酒樓時沒動幾筷。眼前這些看起來都很清淡,嘗起來卻唇齒留香,她也吃得開心。
這人真會享受。
關押起來的惡鬼似乎已經發怒,呼呼的風一直吹個不停,但江照月感知得到,沒有殺意。
石韫玉優哉遊哉地吃着,留了幾盤一筷未動,嗓音微揚:“楊梅酒,天亮前自取。”
惡鬼悶悶地應下。走出許久,江照月都能感覺到背後的凝視。
石韫玉步伐很穩,走路的幅度卻很輕,江照月判斷出來,他此刻心情不錯。
而且,他似乎與傳言中擾亂靈之域結界的惡鬼交情不淺。
是個有些惡劣的人,喜歡看熱鬧。
石韫玉回頭:“你在分析我?”
江照月被他驚了一瞬,好敏銳的感知力。
石韫玉絲毫沒有吓到人的自覺,反而笑容更深,“洞若觀火,長久修煉,必然大有裨益。”
江照月幼時就對人的性情極其敏銳,哪怕不用心去想,與人接觸時,各種信息紛至沓來,雪花一樣飄入她腦海,不可自抑。
祖父祖母尚在時,總說福禍相依,她既早慧,便要切記不可心思過重,有何不滿都該說出來,否則積郁于心,必然傷己。
江照月倒不在意,總之也沒什麼可憂慮的。許多人在她眼前如同淺水,一相接觸便能看到底。
話未出口,便能猜到其人腹中想法。
她極少與人發生争執,概因她對人的了解讓她能清楚地知道其人的欲求與底線,輕易地尋找其中平衡。
但這是前世今生數十年來,頭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點明她無意識的分析。
江照月笑笑:“算不得什麼,總歸是有些冒犯的,可惜我總是控制不住。”
她有在克制自己,但收效甚微。在劍峰的那幾年自顧不暇,倒是無心關注周圍人。
石韫玉搖頭:“神機天賜,不用于邪途,便用不着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