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塵安乃太子之師,若是偏袒太子,将今日之事說與太子聽,她焉能讨到好?
她雖沒想到太子還有這般不為人知的一面,卻知道太子身為儲君,是決計不能忍受他人窺破這般醜事的。
所以隻能慌不擇路将謝塵安拖下水,暫且把兩人綁到一條船上。
今日種種,對她沖擊太大,江辭甯倚在假山上歇了幾息,片刻後,咬牙拎着花籃回宮。
因着在留春園耽擱許久,謝塵安到時,上書房裡鬧哄哄一團。
諸位皇子和伴讀年齡都還不算大,一群半大小子湊在一起,屋頂都快被掀翻了。
也不知是誰眼尖,先看到了那襲鴉青色衣袍,喊了一嗓子:“謝先生來了!”
衆人瞬間安靜下來,頃刻之間正襟危坐,一個個乖巧不已看向來人。
在場的雖然都是天潢貴胄,平日裡也沒少上房揭瓦,鬥雞走狗,卻無一人不害怕這位謝先生。
出身名門,貌比潘安也就罷了,偏他還博古通今,才高八鬥,簡直是樣樣都被他占了!
正因如此,上至天子、下至大臣,天天都拿他在自家兒子面前念叨。
文章做不好要挨打:“看看謝家郎君!”
字練不好也要挨打:“看看那位謝家郎君!”
時間一久,謝塵安的名字簡直要成為上京貴族子弟的噩夢了。
加之謝塵安此人性子冷清,不苟言笑,在他手底下念書,若是犯了錯可是半點好都讨不到的。
前幾月謝塵安布置了一篇策論,工部尚書家的楊公子偷偷讓下人代筆,被謝塵安毫不留情戳破,還在下朝時特意将此事說與楊尚書聽。
楊尚書羞得老臉都紅了,當月伴讀出宮,便逮着楊公子狠狠打了一頓!
楊公子足足在榻上躺了一個月,回宮之後,見着謝塵安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今日亦是如此,楊意欽坐得筆直,就連幾案上的筆墨紙硯都放得一絲不苟。
清晨露重,謝塵安衣衫之上似乎都沾染了濕意,鴉青色澤更深,襯得他膚愈白,眸愈黑,好似那山野深處的魍魉精怪。
楊意欽不小心與他對視一眼,吓得一個哆嗦,腰杆挺得更直了。
這些時日他無時無刻不在關注提防謝塵安,這觀察久了,便也看出來點不同。
謝先生今日瞧着……心情不大好的模樣啊。
楊意欽這麼想着,便更加謹慎,今日可别招惹了他才是!
好在之後也算相安無事,一堂課畢,謝塵安先行離開,楊意欽這才拍着胸脯撲到自家好友面前。
“謝先生今兒個可吓死我了!誰得罪這尊大佛了……”
衛濯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擡起一雙寒星目,清隽的眉也微微蹙起:“謝先生?他怎麼了?”
楊意欽翻了個白眼,郁悶道:“你恐怕滿腦子都想着毓秀宮那位吧!”
衛濯臉色一變,壓低聲音呵斥他:“意欽!慎言!”
楊意欽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太子,癟癟嘴,怎麼什麼好事都要先輪到他們皇家?
衛濯這小子自幼戀慕長甯公主,偏偏前面有個太子擋着!
衛濯亦是将門出身,衛伯父還與長甯公主的父親是知交好友。
這兩人才是他眼中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過楊意欽轉念一想,太子妃人選畢竟還沒定,說不準衛濯這小子還有點盼頭?
他嘿嘿一笑:“明日公主們有課,你早點來,說不準還能看上她一眼。”
衛濯二話不說狠狠踹了人一腳,楊意欽哎呦哎呦捂着屁股跑遠了。
這邊謝塵安下了課之後,又去勤政殿與皇帝議了半日事,直到天色已晚,宮門快要下鑰時,才匆匆出宮。
謝塵安遠遠便注意到馬車旁站着一個眼生的小内侍,他背脊挺得筆直,捧着一隻楠木匣子。
宮中妄圖攀附關系,暗中打點者不在少數,這般明晃晃等着他的,卻是第一次。
“歸寒。”謝塵安聲音有幾分冷。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身形颀長的少年倏然出現,垂首道:“公子,這位是毓秀宮的人……”
謝塵安蓦然擡眼。
歸寒見狀,連忙快手快腳把木匣接過來:“好了,你親手将東西交到我們公子手上了,可以離開了。”
來人乃是雲淺,他恭敬行禮道:“殿下說不小心弄髒了謝大人的衣裳,以這匹上好的浮光錦作賠,還望大人見諒。”
他說完話,也不等謝塵安回應,便兀自退下了。
歸寒低頭不敢看他:“這人執拗,非說要親手将東西交給公子。”
檐角宮燈悠悠晃着,明暗光影交錯,落到謝塵安眼眸之上時,卻似乎被盡數吞噬。
衆人隻知他一向不喜女色,卻不知并非不喜,而是憎惡。
今日被她挨了那麼一下,身上衣裳的确是不能要了。
他向來自诩隐藏得很好,沒想到今日卻被一個小小公主看破。
原以為不過是一隻被折斷雙翅豢養在籠中的金雀,恭順溫婉,儀靜體閑,卻沒料到她還這般洞悉人心。
好一個……長甯公主。
歸寒見自家公子遲遲不言語,試探着問:“公子,那這浮光錦……”
謝塵安淡淡道:“拿去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