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馬上就要到江辭甯出宮祭拜江嘯的日子,毓秀宮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來。
這個擔心她出宮幾日睡不好,要把她慣用的玉枕也一并帶去;那個擔心她帶的衣裳不夠,非得把冬日裡才用得到的狐皮披風也塞到箱籠裡去。
江辭甯哭笑不得:“我這又不是不回來了,一個個仿佛要把毓秀宮都搬出去似的。”
抱露如今腳已經大好了,帶頭往箱籠裡塞東西:“太後娘娘可是準了殿下出宮五日呢!誰知道後頭幾日什麼光景,萬一忽然倒春寒了可怎麼辦?”
江辭甯說不過她們,隻搖頭笑着看他們收拾。
出宮前一日,她去了華章宮向太後請安。
太後反複交代她早些回來,祭拜完江嘯之後就趕緊回宮,也别四處瞎溜達,免得磕了碰了,影響後面的選妃大典。
江辭甯心裡霎時堵了一口氣,卻隻能笑道:“長甯省得,皇祖母别挂心,長甯隻去鄞州祭拜爹爹,完事之後長甯便立刻回來。”
太後看上去這才放了心。
她心中憋悶回到宮中,當天晚上便做了一個夢。
夢中灰雲低垂,朔風吹拂。
冰涼的雪粒灌入馬車之中,風荷忙用帕子将沾到江辭甯手上的雪粒拍開。
她又細細掖了下擋簾,抱怨道:“這些不長眼的狗東西,說了多少次讓來加固下擋簾,裝沒聽見!那麼大的風,全往車廂裡灌……”
江辭甯抱着已經溫掉的湯婆子,淡淡看向窗外。
窗外枯草連天,灰白的雪淺淺地覆了一層,平添凄涼。
馬車已經行駛了大半路程,就要到大燕邊境,景緻也越發蕭索。
見風荷仍在努力扯着擋簾,江辭甯輕輕拉了下她的胳膊:“沒事的,我不冷。”
風荷卻察覺到她涼如水的指尖,沒忍住低頭撲簌簌落下淚來。
就在這時,馬車外面忽地響起一陣嘈雜之聲。
風荷抹了把淚,打起簾子往外看,見一個衣着簡樸、身形高大的男子與侍衛們扭打在一起。
他看到馬車裡有人露出臉來,眼神一亮,高聲喊道:“草民徐步淩,前來送嫁!”
侍衛狠狠将他踹翻在地,啐了一口:“什麼阿貓阿狗,也敢來替公主送嫁?!”
那青年身形高大,卻瘦得厲害,一時半會爬不起來,險些被侍衛又踹上一腳。
侍衛見他躲開,氣得拔腿正要再踹過去,卻被一隻冷白的手攔住。
那手腕上松松地懸着一隻普普通通的玉镯,卻反襯得她膚如凝脂。
侍衛都知道這位長甯公主是被送去赴死的,他們這些和親侍衛讨不着好,自然對她多有懈怠。
但此刻長甯公主一雙清泠泠的眼就這麼望着他,倒叫他不敢造次。
他垂下頭:“殿下,此人狂妄,屬下擔心他會對您不利。”
那嬌嬌柔柔的公主卻上前一步,看着地上那人沉默了許久。
直到最後,她顫抖着聲音開口:“兄長,你受累了。”
徐步淩瘦得顴骨高凸,眼眶也大得吓人,但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霎時紅了眼:“小甯。”
夢中的自己一瞬間跟着紅了眼。
江辭甯從悲傷之中緩緩醒來,才發覺淚水已将被衾沾濕。
半夜起了風,院外的海棠樹已是花褪殘紅,唯餘滿樹蒼綠枝桠在風中狂舞。
江辭甯披衣而起,靜坐在黑夜中,望向樹影晃動的窗棂。
夢中的青年,乃是她舅舅家的長子。
她的娘親出身自鄞州一戶商賈之家,娘親有一兄長,名喚徐硯,繼承了徐家人經營幾代人的酒樓寶月樓,也算是富庶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