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爐旁的磚地上,一名身着錦緞的小童正在宮女的逗弄下追着一顆拳頭大的繡球爬來爬去。
小童追得開心,宮女扔球扔得也開心。
正當小宮女拿下小童嘴上叼着的繡球打算再扔出去時,忽有一名三十來歲的姑姑在她身後叱道:
“糊塗東西,你這是領着小皇子做什麼?貴妃娘娘就快來了,仔細你的腦袋日後會不會被小殿下當球踢!”
小宮女聞言,趕忙将那繡球塞回自己袖中,垂首道:“姑姑教訓得是。”
小皇子見那繡球不見了,霎時間抓住小宮女的衣袖嚎啕大哭起來。
小宮女忙去哄。可饒是她好賴話說了一籮筐,小皇子均是哭鬧不止,甚至幹脆倒在地上撲棱着手腳。
小宮女耳中貴妃行進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急得她濕了整張臉。
中年姑姑忙催她:“還不快扶皇子起來。”
小宮女将将把小皇子扶立住了,殿門外便有女聲問道:“皇兒,皇兒哭了麼?”
轉瞬間,許貴妃便急匆匆來到小皇子面前,顧不得去斂曳地的長裙,忙蹲下身子抱住小皇子:“我的兒,是誰委屈你了?”
她語氣溫柔,看向小宮女的眼神裡卻藏了刀子。隻是同那在一旁站着的姑姑柔柔地掃了一眼,那姑姑便不着痕迹地将小宮女與殿内衆人一塊帶了下去。
見殿内沒了人,許貴妃才又起身将小皇子靠着自己的小腿,面向歲檀,語氣軟綿綿的像是雲朵一般:
“壇姑娘,你瞧本宮這孩兒,都不知道同你打聲招呼。真是叫你見笑了。”
歲檀聽着她的聲音好似踩在了雲上,隻覺得心上都柔軟了幾分。
歲檀忙笑了笑:“不妨事,該是我給娘娘您見禮的。”
說罷,仿着方才幾名宮女的模樣給這小皇子施了一禮。
許貴妃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向前推了推他:“去,快叫壇姐姐瞧瞧你。”
小皇子似懂非懂地看了看自己娘親,已是止住哭了,目光卻呆滞極了。
歲檀忙湊在他身前,蹲下身去對上他的小臉蛋:“皇子殿下,你今年幾歲啦?”
小皇子卻又轉頭看向許貴妃,愣愣的不答話。
歲檀便起身問許貴妃:“敢問娘娘,皇子他可喚過您的名字?”
許貴妃眸色凄婉地搖了搖頭:“皇兒尚不會開口講話。除卻哭笑,便從未發出過旁的聲響了。”
會哭會笑,便說明小皇子的發聲器官應都沒有問題。
歲檀又問:“平日裡,殿下您喚皇子他去做什麼事情,皇子可能做到?”
許貴妃道:“本宮巴不得他能開口使喚本宮做些什麼事情了,如何舍得叫他去做。”
歲檀道:“您能否請皇子自己坐在床上?”
許貴妃聽後,當即便彎腰撈起小皇子抱在懷中,正要走向床榻,卻被歲檀攔下了。
歲檀道:“娘娘,我是想看看皇子他是否能聽懂我們說的話,您若是幫了皇子,我便看不出來了。”
許貴妃聽後了然,便照着歲檀說的叫小皇子自己爬過去。見他不動作,她又向着床榻指了指,小皇子這才一爬三回頭地爬了過去。
而後,歲檀又請小皇子做“搬椅子”、“關門”、“喝水”、“穿衣服”等動作,無一例外,單純靠語言都是無法叫他做到的,須得給予手勢近乎一比一演示,他才能勉強聽懂。
而許貴妃在一旁看着的過程中,一張潔白似宣紙的臉上宛若被潑了一臉黑墨汁一般,烏雲密布。
此前她知道自己的皇兒語遲,卻隻當皇兒隻是不想說,如今看來,皇兒不單單不會說,似乎還聽不懂旁人說的?
她知道貴人語遲,可眼看着淑妃那個比她皇兒還小一歲的醜兒子如今不單單走路走得穩穩當當,還能将陛下的詩文背得滾瓜爛熟,她便坐不住了。
她不止一次地去問太醫,找神醫,巫醫、神婆、道士什麼的也統統都求過了,卻依舊無果。
因而,在聽自家嫂嫂與阿姊說起都城那位能教孩童講話的女神醫——壇姑娘後,才會急切地叫人将她帶進宮來。
此前那些神醫入宮時,她從未覺得自家皇兒這般不堪,可這壇姑娘既沒做法又沒搭脈的輕飄飄的幾句話,卻叫她焦灼極了。
她别過頭去不想看她那笨拙的皇兒,忙問:“壇姑娘,依你看,我皇兒還有救麼?”
據歲檀觀察,這位小皇子并非是孤獨症,恐怕是有智力障礙了。可是智力障礙這種病症,若想康複得與常人無異卻難得很。
眼看着面前的貴妃一副霜打了花枝的模樣,她看着很是不忍。
她道:“娘娘莫要太過揪心。皇子他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想必是能說出話的。”
許貴妃聽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便好那便好。你要什麼藥材麼,千年人參萬年靈芝還是天山雪蓮,我庫房裡頭都有。”
歲檀被她這随意的好像說冰箱裡有許多大白菜的語氣驚了一下,搖了搖頭:“這些都用不着。”
就算給了她,她也不會開藥不是?若是沈隽在,沒準能用上一用。
然而皇宮中太醫署内神醫衆多,想必湯藥之類的從沒斷過,如今這小皇子缺的便就是能引導着他學說話的人了。
歲檀覺着自己是能試一試的,隻是康複這種事,畢竟不是短時間的事,她須得同許貴妃商量商量她出入宮為小皇子康複的事。
許貴妃道:“壇姑娘缺什麼,盡管同本宮講,本宮一定辦到。”
想着她們身處後宮的女子帶着皇子出宮想必不怎麼方便,歲檀便将她打算隔幾日進宮來替小皇子康複的想法說與了許貴妃。
許貴妃聽後,道:“這怎麼行?”
歲檀問:“娘娘有什麼難言之隐麼?”
許貴妃道:“壇姑娘有所不知,本宮雖是貴妃,也信得過姑娘你。可這宮中許多雙眼睛盯着本宮,姑娘你又沒有經過正規的考量,本宮不便叫你頻繁出入宮闱啊。”
歲檀問:“那娘娘您的意思是?”
許貴妃道:“還請壇姑娘在這宮中住上一段日子。待皇兒好了,本宮自是請人八擡大轎送你回去。本宮私庫裡的金銀,全都叫姑娘你随便挑。”
歲檀忙搖頭:“恕民女直言,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民女短時間恐怕做不到将皇子完全康複好。”
畢竟她又不會仙術。
許貴妃卻道:“本宮請壇姑娘來之前打聽過了,壇姑娘你在慈幼局内醫治了不少原本不會說話的癡兒。不過隻是一個月的時間,便叫好幾個原本不言語的孩童說出話來,如今你專心隻治皇兒一人,想必不出半個月就能叫皇兒對答如流。”
歲檀有些苦着臉:“娘娘,這種事不是專不專注于一個孩子的事啊......”
未等她将話說完,許貴妃道:“好了壇姑娘,不必自謙了。你的能力本宮是明白的,你且安心與皇兒住在這殿中,你的一日三餐本宮會叫人送最好的來,若是短缺什麼隻管同殿裡姑姑講就是了。半個月後,本宮等你的成效。”
許貴妃這話說得像是柔軟的絲線忽地繃緊了一般,有着叫人難以拒絕的威壓。
而她又極溫柔地瞧着歲檀,叫歲檀覺着她似乎是神話傳說中能迷人心神的女妖怪,叫她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