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孩子究竟什麼模樣,肯定沒有比親生母親更清楚的了。
宮女領着歲檀穿過九曲回廊,繞過亭台樓榭,終于來到了許貴妃居住的延嘉殿門前。
宮人們一層一層傳達過後,總算有個容貌端持穩重的女使将她迎了進去。
殿外陽光明媚招搖,殿内卻昏黃一片,宛若在幽冥之中可奪人心魄、攝人心魂的神秘洞府。
透過層層紗幔,依稀可見寬大華美的美人榻上躺着一名周身閃着淡淡珠光的慵懶美人。
這美人伸出纖纖玉指,由一旁站着的宮婢扶着走下塌來,白得透亮的蔥白似的指頭将帷幔一勾,又向歲檀招手:“來,壇姑娘裡面說話。”
她的尾音帶有絲絲綿軟,又和着幾分悶悶的鼻音,像是剛睡醒一般。歲檀不由地有些愧疚,覺着是自己驚了美人的好夢。
因而歲檀腳步極輕地邁向了紗幔内那閃着點點燭光的幽麗之境。
她伏在地上,對許貴妃見禮,待起身後,才說:“娘娘,民女此來是想問您,此前是否發覺小殿下的聽力許是有些異常?”
許貴妃已然又将白綢一般柔軟的身體靠回了塌上,聞言,擡了擡眼:“聽力?壇姑娘此話何意?”
歲檀便将自己昨日的發現一股腦說與了許貴妃。
許貴妃聽後面色凝重:“果真麼?”
霎時間,皇兒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忽在她眼前浮現。似乎印象裡,皇兒從未答應過她的呼喚。每回她去看他時,皇兒都呆呆地看着她,神情懵懂又無助。
所以,皇兒他并非癡傻,而是因為聽不見旁人說的麼?
所以,她的皇兒果然是宮中最聰慧的孩子,隻是有些耳疾罷了。
想罷,她緩緩坐起身來,招手将歲檀喊在她身邊近在咫尺的地方坐下,花容凝露,一雙手很是急切地抓住了歲檀的手。
“壇姑娘既然發現了皇兒的症結,可有法子醫治?”
古代不比現代,若是先天性聾,在醫院仔細檢查,判斷并非因外耳器質性病變導緻的傳導性聾後便可以考慮進行人工耳蝸的手術,如此隻要加上後天的康複訓練,便能基本與常人無異。
而古代,歲檀覺着便隻有企盼着神醫現世能夠施以靈藥了。
很明顯,歲檀不會什麼人工耳蝸植入手術,也不會中醫開湯藥進行醫治。
歲檀隻得搖頭歎道:“娘娘,民女實在是才疏學淺,不曉得怎麼醫治耳疾。太醫署内能者衆多,殿下不妨告知太醫,請他們嘗試着開些湯藥靈方?”
許貴妃聞言,熱切的面色瞬間冷了大半。太醫署那些廢物,若是有法子,早就将她的皇兒治好了,哪裡還需要她從宮外遍請名醫。
她卻又直直地看向歲檀,一字一句:“壇姑娘果然沒有法子了麼?”
歲檀看着許貴妃那副熱切的眼眸,終究低下頭去,黯然道:“民女沒有辦法。”
許貴妃的眸光卻忽地一凜,話音低沉卻足以刺穿歲檀的胸腔。
“如此,那本宮便留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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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内向來是風平浪靜又秩序井然,走街串巷的人們面上均是挂着似乎由永不凋謝的花兒制成的燦爛面皮。
然而小販王二這兩日的面皮上似乎澆上了鉛,重重地叫他擡不起眼彎唇角來。
原因無他,他雖來來往往見識了不少人,卻還是頭一回真切地見着劫匪殺人。
兩日前,他扛着貨擔剛從城郊的村莊裡頭出來,正打算在大石頭上歇一歇腳。
打眼便瞧見一輛華貴的馬車從西面奔騰而來,正感慨着自個兒什麼時候也能将自己腳上的麻鞋換成這般闊氣的馬車。
卻忽然間塵土飛揚,打那參天的樹上齊齊地躍下來幾道黑影,吓得他本能地從那正坐着的大石頭上滾下去藏在了這石頭後面。
倏然間,刀光奪鞘而出,随着一聲駿馬嘶鳴,方才拉着那華貴馬車的馬兒登時倒地不起,而那車上的車夫也瞬間去見了閻王。
王二趕忙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的呼吸驚了那幾名黑衣人的眼睛。
他躲在大石頭後面一動也不敢動,直至周遭漆黑一片,身後三三兩兩亮起了農家的燈火,他才忙失魂落魄地逃回了家,竟是連那貨擔都忘了拿。
他回家後,想起了被自己遺落的貨擔,既怕叫那幾個蒙面之人事後看見查到他的腦袋上,又怕自己真回去拿了便是自投羅網,他越想越覺得焦灼。
原本日日風雨無歇的他竟破天荒地整整兩日未曾出門賣貨。
他的娘子見了憂愁不已:“你愁眉苦臉的有啥用,報官去呀!”
王二像得了根救命麻繩,一下子翻下床去:“對!對!對!報官,報官找青天大老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