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坐在凳上的淮辰趴在桌沿邊,肩背一抖一抖地無聲苦笑,沒有接話,任鶴霄繼續說着。
“你知道阿玥說過什麼嗎?她說痛與苦都是她的經曆,過去的一切構造了今日的她,如果選擇忘記,那便不再是她。你真的懂阿玥嗎?你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麼!”鶴霄回憶着當初在合靈節的橋上,淮玥訴說的過往,眼眶泛起熱來,淮玥如今無法表态,他必須要守護她的選擇權利。
淮辰的胸口急促地起伏,随後他猛然将桌上的一切掃落,陶瓷碎裂了一地,在場三人無一不被驚住,“倘若她要的會讓她死!倘若她已經因此死過了一次!你還會這樣說嗎?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你在這裡置喙什麼?”
淮辰瞪着鶴霄,目眦欲裂,他現在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太礙眼,太礙眼了。
可鶴霄隻是沉默了一刻,而後一步一步走到淮辰面前,迎上他的目光,壓抑着臉部肌肉的抽動,一字一句道,“會,這是她的選擇。”
眼見兩人之間劍拔弩張,冷薇上前将兩人一把分開,呵斥道,“你們兩個鬧夠了沒有?現在這些都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先救她的命!”
而後她轉頭向鶴霄問道,“焚心冰魄,你帶回來了嗎?”
聽到焚心冰魄這四個字,淮辰的臉上閃過一瞬的難以置信,這可是隻存于傳說中的靈寶,淮玥竟已到如此地步,而鶴霄,又真的帶回了這東西嗎?
一個閃爍着盈盈藍光的果子從鶴霄手中出現,滄蠍立刻上前來察看,正要伸手去拿,鶴霄卻閉住手掌,看向淮辰。
“等淮玥醒來,要麼你告訴她封印之事,要麼就永遠别提也别再動心思,否則我是不會給這藥的。”鶴霄相信,生死面前,孰輕孰重,淮辰會有分辨。他何嘗不想快些救淮玥,可現今狀況逼他做了這拖延之事,他隻希望淮辰能回答地快些。
淮辰看向淮玥,指節都捏地泛白,隻能在心裡暗自祈禱,這次災禍,最好能讓那個靈魂,再不要醒來,他不甘地回了句,“好。”
得此應答,鶴霄才放心将焚心冰魄交給滄蠍,随後他守在榻前,片刻不敢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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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黑的暗室裡,月光透過牆頂寸高的窗洞幽幽灑下。
窸窣的響動過後,暗室的門開了道縫。
被術式縛于空中的辛喬擡頭看向門口,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終于來了。”
符憐雪輕輕應了一聲,仰頭看着自己的師父。
她如今好狼狽,頭發披散,臉色憔悴,讓人想象不出她曾經的亮麗。符憐雪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美地攝人心魄,所以當她向自己伸出手時,自己便鬼使神差地搭上去了。
之後辛喬便成了她的師父,可未有人告訴她,這位師父有着多硬的心腸。她至今仍舊忘不了,那大雪紛飛的一夜,白色的雪落在琴上,鮮紅的血液順着琴弦,滴到蒼白的雪地上。辛喬說,練不好,便是凍死在外面,也隻會是白骨自枯,不要指望她來收屍。
“怎麼?還不動手?不是毋龍派你來的嗎?乖,聽話,動手。”
符憐雪怔了一下,她對辛喬的感情,遠遠用不上恨這個字來形容,所以此刻的她,做不到去完成自己的任務。
辛喬的心腸再硬,也還是會有偶爾的柔情,她會給她買漂亮衣裳,會給她帶最愛吃的甜栗,她第一次獨立出任務時,辛喬給了她一袋子的符咒,讓她打不過就跑,至少留口氣回去求她救命。
那樣一個驕傲的人,現在卻心甘情願地去死,符憐雪心裡異樣地難受,手捏着衣裙,一直搖着頭。
辛喬歎了口氣,看向眼神中帶着憐憫和溫柔,“孩子,這就是我的結局,是我主動走向它的。”
她一個頂尖殺手,怎麼會如此輕易就輸在一個毛頭小子手上,她隻是絕望了,看透了,她忠心耿耿跟随毋龍千年,從一開始的愛戀到所求的權利,毋龍沒有一樣給了她,在這次出發之前,毋龍強行給她注入死印的時候,就注定了終局。
“我已經告知了他們毋龍的身份,從此毋龍又多了不少敵人,這是他應得的!”提起毋龍,辛喬的語氣變得憤恨起來,說完她短暫地沉默,又看向符憐雪道,“而你,孩子,你不該被他困住的。來,把我的衣袖掀開。”
符憐雪不解地看着辛喬,月光照在她皺起的眉頭,給雙眼蒙上一層霧氣,她聽話照做了。
辛喬的手臂上,彼岸花形狀的黑色印記是那麼紮眼又那麼熟悉,符憐雪掀起自己的袖子,看見了同樣的記号,為何她的師父,也被刻上了這令人作嘔的印記。
符憐雪的手指輕輕顫抖,觸摸到辛喬的那塊印記,如果可以,她真想将它去掉,哪怕是用刀,用火,可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無用的。
“死印在此,即使你不殺我,明日我也會被死印吞噬。與其那樣,不如死在你手上。而且若你不殺我,毋龍便會察覺我是因死印而亡,你又該如何交差!”看着不住搖頭的符憐雪,辛喬心急了起來,而且這是在步家,她再不走就會被發現了。
“你還想不想救你妹妹!若想救她,殺了我,你就知道她在哪兒了。”
符憐雪呆愣住了,她喃喃着妹妹,捂着頭分外痛苦,為何要用一個親人的命,去換另一個親人的命,這一切,都應該怪十惡不赦的毋龍才對,要死也該是他!
“知道當初我為何選中了你嗎?因為在一群孩童中,我唯獨看見了你不服輸的拼勁和眼神中對自由的向往。”
辛喬最後一次發動了蠱幻之術,“憐雪,你該去追求,你的自由了。”
而辛喬也是第一次知道,還會有人,比毋龍更能讓她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