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霄似乎換了一根發帶,紮起的馬尾不似往日一般精緻,淮玥忍不住想摸摸他的頭。
可指尖還未觸碰到發絲,淮玥猛然想起體内的另一個“她”,迅速收回手的同時試圖将另一隻手抽離。
可鶴霄握得很緊,她沒有成功,隻是這一動作後,鶴霄擡頭看着淮玥的眼睛,似乎在确認什麼,片刻後,他微張了張嘴,又等了半刻才說出了第一句話,“對不起。”
淮玥眉頭微動,沒有說話。
“都是因為我才害你受如此重的傷,這幾天我時常在想,如果那劍要是刺在我身上該多好,本就應該是我承受。”鶴霄的眉頭都快擰在了一塊,停頓後繼續道,“我沒有存心想騙你,阿玥,和我相關的事,很危險,我不希望你你牽涉其中。”
他說得很着急,淮玥知道,這些話似乎讓他陷入了一種窘迫的境地,但這是他需要面對的,“所以你就一個人扛嗎?你還是不明白我說的相信,我們是……”
淮玥也愣住了,他們倆,是什麼關系呢,意識到自己想法中的錯誤,她趕緊将其糾正,“是,是朋友啊,我可沒有隻把你當一個護衛,我一點不似你那般,無情。”
可鶴霄隻關注着一句話,“沒有隻當一個護衛”,心裡竟然像有一塊石頭落了地。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阿玥,我信你,從今以後,都信你。”
他直直地看着淮玥,琥珀色眸子裡如今全是讨好,将淮玥再次勾了進去。
“你昏迷了這麼些天,定是憋悶許久,我在這附近發現了一處頂好的觀景地,等你身子好全了,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淮玥點點頭,“那你能告訴我,你的過去嗎?”
“能。”
“一言為定,所以你可得快點好起來。”
那之後的幾天,所有的藥都是鶴霄和淮辰搶着煎,按他倆端藥至淮玥面前的次數,兩人的勝率是一半一半。
每日醒來時,窗邊的花都已換新,吸引着淮玥向外觀望,走出房門的心情愈發強烈。
終于,她看見一棵矗立在山崖邊的樹,向四周舒展的樹枝上盛開着绯色的花朵,随着山風輕輕搖動。
淮玥張迎着風向那樹奔去,直至站到樹旁,她張開了雙臂,閉上眼感受着和煦陽光與山間風流帶來的舒适與惬意。
而鶴霄,停在了原地。
淮玥今日求了淮辰好久,才有這散心的機會,得到準許後出門匆忙,便未打扮,頭發自然地披散着,伴着青色的薄紗外衣,奔跑時不斷随風揚起。
這情景在鶴霄腦中不斷回放,最後定格成她回頭向他揮手的時刻。
鶴霄微笑着回應,或許她才是真正的陽光。
淮玥看向遠處,天空是如此澄藍,蒼綠群山中缭繞着乳白的雲霧,純淨而自然的色彩拼接成畫,一種甯靜又自由的感覺湧入心間。
“好看嗎?”
不知不覺中鶴霄已來到身旁,淮玥點了點頭,“好看。”
下一刻鶴霄又上前一步,坐到了崖邊,淮玥愣在原地不敢有所動作。畢竟懸崖下,隻見雲海。
随即鶴霄念了一咒,從崖下傳來一陣聲響,“過來吧,沒事的。”
淮玥小心翼翼走到崖邊向下望去,從崖壁上生長出一棵歪脖子樹來,碩大的枝丫形成了一半圓的平台,她的安全感瞬間倍增,提起裙擺慢慢坐到崖邊。
就這樣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風景,鶴霄終于開口,“你知道安城之戰嗎?”
淮玥搖了搖頭,“有一件事你或許不知道,我失憶過。”
鶴霄不覺意外,繼續道,“那是魔族龍華國與妖族景陽國延續至今這場戰争的,源頭。”
“八百年前,龍華軍突襲景陽國邊境,安城城防大陣崩潰,景陽國王後封城死戰,可措手不及怎敵龍華謀劃已久,終被屠城,猶如煉獄。可我的母親,似乎像知道什麼,早早将我送了出去。”
從地上扯下的一根草被鶴霄的指尖揉撚着,淮玥看向他,卻不知如何接話,便又安靜轉過頭去,繼續聽着。
“可我偷溜回去了。那天下着大雨,我翻過屍山,踏過血海,聞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看着無處不在的斷臂殘肢,心裡充斥着恐懼,但比起這些,我更害怕再見不到母親,所以我一刻也不敢停下。”
聽着鶴霄的描述,淮玥心裡揪心地疼,但不僅是因為他,還有體内另一個靈魂的躁動,她深呼吸着,努力去克制自己。
“但母親,在我面前與龍華軍同歸于盡,而逼死她的,卻是我素未謀面的父親。”
小草從鶴霄手中跌落,随風翻舞着落向山間,淮玥想握住他的手,可還未觸及,便又收回,她現在以的是什麼身份,這是别人的身軀,不是她的,她再不能随性由己了。
“更絕望的是,我連那人的正臉都未瞧上一眼,想要複仇卻無處下手,如同活死人一般在世間漂泊,從此受到無窮無盡的追殺,我猜得到是誰,除了那對我們母子恨之入骨的人,還能是誰!他逼死了我母親,還想将我也除去,他為什麼這麼心狠,為什麼!”
他語氣逐漸激動,從脖子到耳尖都泛起了紅,眼角分明有淚光閃動,卻仍是克制着,因而身體有些許發抖。
淮玥還是抱住了他。
他可是鶴霄啊,一向桀骜、從不向人低頭示弱的鶴霄,那個總是将内心封閉、看似深不可測的鶴霄,此刻将所有隐秘的痛楚都剖開給她,像倔強但已傷勢累累的小獸,靠她肩頭顫抖。
“直至我被師父收養,追殺才短暫地從我身邊消失,當我有能力去查清真相的時候,我離開師門,他們便再次卷土重來,我也遇上了你。我承認,一開始接近你,是有利可圖。”
淮玥呼吸一滞,拍着鶴霄後背的手停下了動作。
鶴霄直起身,雙手放在淮玥的臂膀,認真地看着她的眼,“我希望你的能力,能助我複仇,這是我最初的想法,但當我逐漸意識到,我根本不舍得你受傷之時,這種想法消失了。”
他眼眶紅紅地看着淮玥,拇指在她肩頭摩挲,像看着格外珍視之物,“所以我繼續隐瞞了一切,以為自己能獨自解決這些麻煩,沒想到還是将你牽扯了進來,我真的很難受。”
“對不起阿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也不是不相信你,我隻希望你平安、自由、快樂,如果我的存在會令你難過,受傷……”鶴霄頓了頓,喉結滑動一下,雙手也從淮玥的手臂移開,“那我會自己離開。”
周圍瞬間隻剩下風吹的聲音,世界無比地安靜。
一片绯色的花瓣落到淮玥的手背,她将其撿起施術,花瓣瞬間變成了一道靈契。
“當了我這麼久的護衛,連靈契都還沒簽,你要不要繼續幹。”
鶴霄呆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是她曾與符憐雪試驗的靈契,趕緊接過。
“期限你自己定。”
“一輩子。”
“那希望我們都能活到萬事太平的那一天。不過你害我受了這麼重的傷,這月工錢沒了哦。”
“都聽玥老闆的。”
“那……你告訴我你仇人是誰,我願意幫你複仇。”
靈契化為金光融入兩人體内,兩人默契地相望。
忽然陽光被一龐然大物遮住,淮玥和鶴霄被罩在陰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