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安塞西亞難得失眠，隻抱着自己的尾巴趴在床邊，盯着某個仿佛完全沒受到任何影響的人類女性翻來覆去。

他隐約感覺到自己陷入一種對于人類們來說很常見的情緒之中，但這種情緒對于惡魔而言卻陌生到無所适從——他在此之前從未經曆過這些，那種酸澀和喜悅并存的情感就這樣占據他的腦海，讓他意識到他在這段時間裡似乎是想着眼前的人類想得有些過度頻繁了，而他自己并不厭惡這樣的狀态。

他到底是怎麼了，是病了嗎？是不是每一個和人類一起生活過的惡魔都會經曆像他一樣的階段——清晰地體會過那些屬于人類的事情，理解人類的想法和情感，隻有經過才會懂得？

這會是他一直想要尋找的那個答案嗎？隻要他坦然接受這種陌生情感為自己帶來的種種改變，他就能夠得到那個他自從出生以來就一直被束縛着，必定要求得的最終奧義？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樣的改變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的樣子。

安塞西亞趴在床頭那個屬于自己的靠墊上，小小地打了個呵欠，擡眼看看鐵城堡狹窄的窗格之外，卻發現當夜無月，天上隻有零星幾顆星星閃爍，周圍隻有風吹過窗檐帶來的沙沙聲。

細微的呼吸聲就在極靠近之處，還沒等安塞西亞意識到的時候，他的尾巴就先于他做了決定，軟綿綿地纏住她放在枕邊的手腕。

他挪動着身體，試圖把自己塞進她懷裡，卻不想這動作像是把少女驚醒了，手臂微微一擡，像是要把他給丢出去。

安塞西亞這回是一動也不敢動了，他屏住呼吸在床上趴了一會兒，卻發現她隻是不滿地嘀咕幾句，還習慣成自然地把他拉進被子，像抱着某個抱枕一樣把他抱了個滿懷。

安塞西亞這才松了口氣，滿意地睡了過去。

——總之，擁有人類情感的感覺似乎還不錯，至少現在看來是這樣的。

……

另一邊，鐵城堡光秃秃的花園裡，卻有人一直坐在那張被昆蟲啃咬得破敗的長椅上，徹夜未眠。

皮耶羅借着月色，低頭看着自己的皮質手套，沉默許久之後，才慢慢把手套取下，露出一隻仿佛被燒傷過一般疤痕遍布的右手。

良久，他将手套戴回去，正想重新扣上面具，就看到一道純白的身影從城堡中走出，輕巧地停在他面前。

他慌忙想将面具扣上，顫抖的手卻一時間做不到這些，隻能無措地躲閃着試圖遮掩自己那可怕的面容。

“不用遮掩了，團裡所有人都看過你不戴面具的樣子，”格洛麗亞平靜開口，“有些事情，你越在意，它就會變得對你越重要，你擁有我所見過的或許是最美好的靈魂，隻是一具注定會枯萎的軀殼而已，它無法代表更多東西。”

“靈魂，聽上去可真是虛無缥缈，”皮耶羅苦笑着将面具扣回臉上，或許是因為少女的态度過于自然的緣故，他竟也覺得自己沒有那麼緊張了，也能夠正常地與她坐在一起讨論些事情，“我從不覺得我的靈魂稱得上美好——卑微，怯懦，一直生活在被人厭惡的角落，每次出現都有可能吓到别人，這甚至無法讓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除非戴上面具，但是……”

他總不可能每天都把那張面具扣在臉上，正如他也無法保證，倘若他的真實身份曝光，他究竟能不能在這個聯系緊密的團隊中獲得寬恕。

“這種時候啊，就不得不提到我母親，”格洛麗亞隻是笑了笑，動作極其自然地坐到他的身邊，“大家都說她是一個美好得讓人挑不出任何不足的女性，實際上，她隻是擁有和你差不多的能力，并且很喜歡幫助那些得到她欣賞的靈魂而已，按照她的話說，這樣的靈魂不大好找，每遇到一個這樣的人，都是件很值得珍惜的事情。”

“你的母親，是……古拉夫人？”皮耶羅猛地擡頭，眼中有亮光閃過，那光芒又很快暗淡下去，如天上的星星悄然失去顔色。

“沒什麼，隻是以前僥幸見過她一次而已。”他歎了口氣，小聲嘀咕着回答一句。

皮耶羅仍舊不敢直視那少女的樣子——她太美了，哪怕在沒有月色的深夜裡，她那柔軟的銀白色頭發都像是沾染了星辰與螢火的光，而她卻如同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麼一般，微笑着擡頭看向夜空，像每一個平常一樣坦然看着他。

或許是因為她的目光太過親切，又或許是因為其他，就連他也說不清的原因，皮耶羅開口向面前的少女講述那些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過去——被當成怪物對待的童年、而後得到一點小小的幫助，至此之後一直掙紮着努力走向一個人，跌跌撞撞，直到如今學會用一張面具掩飾自己的醜陋，免得讓自己的存在吓到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