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段星恒從來沒有在姜越面前提過自己的母親。姜越雖然好奇,但為了避免觸及對方的傷心事,也從未開口過問。
然而段星恒似乎看出了他的内心所想。
“沒事。”他随手拿起綢布,小心擦拭着鋼琴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即使你問我,我也不一定能答上來。”
段星恒動作緩慢,低垂着眼,陷入了回憶,
“自從我有記憶開始,就一直是姥姥在照顧我。“
他的聲音很輕,娓娓道來:
“當時我們住在謝菲爾德的一棟紅磚老房子裡,我和所有同齡的小孩一樣學習和玩鬧,隻是從來沒有見過父母。我的祖父偶爾會來看我,那時我還不知道他是聞名世界的職業車手。他教我開卡丁車,我剛嘗試就很喜歡。”
“後來祖父去世,當時所有的媒體都在報道。據說是直升機滑雪時遭遇突發事故,遺體很久之後才被發現。他為我留下了一筆遺産,支撐我賽車生涯早期的開銷。”
滑雪?
姜越抿唇。
當年,老車王奧爾丁頓的猝然離世震驚世界,他自然也有所耳聞,但從未将段星恒祖父的死和上一世段星恒的死聯系起來。難道段星恒是特意選擇了與祖父同樣的方式結束生命?可天災人禍,命運無常,誰能說得準呢?
段星恒繼續道: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的生父……突然找上門。他與姥姥在房間裡不知聊了些什麼,很快又匆匆離開。他在院子裡撞見我,卻仿佛不知道我是誰,也根本不感興趣。”
段星恒說到這裡的時候,語氣很平靜,好像是在叙述一件平常不過的事。但姜越莫名卻聽得有些難受。他不由伸出手掌,按了按對方的肩膀。
“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姥姥回了京城的老房子,也就是這裡。我跟着她來住了兩個月,後來下定決心回E國加入車隊繼續參加比賽的時候,姥姥其實很不情願,但她拗不過我。她說,我就和我母親一樣,都是頭倔驢。認定了什麼東西,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那是姥姥第一次主動在我面前提我的母親,以前我無論怎麼纏着她,她都閉口不談。”
“你的母親她……”
“我出生後不久就去世了,我隻能在老照片裡見過她。”
段星恒笑了笑,雲淡風輕地說:
“在我的世界裡,從未存在過母親這個角色,就連姥姥也一直在回避關于她的一切。謝菲爾德那個房子,據說是我母親買下來的,但裡面她的物件卻一件也沒留。也是時隔多年,姥姥回到這裡,才終于有勇氣面對這些舊物。”
“後來我長大了,也不願揭老人家的傷疤,就自己去查了一下。但不知是否是有人蓄意掩蓋,得到的信息都很模糊。隻知道我母親是一位鋼琴家,去E國求學的時候與我父親相愛,生下我後便意外離世了。我父親當時已有婚約,我母親甚至不是她名義上的妻子,所以嚴格來說我其實是個私生子。”
段星恒還保留了許多細枝末節,沒有告訴姜越。他成年後,找到曾經服侍過她母親的一位菲傭,付了一筆豐富的報酬,對方才願意向他透露一些往事。
他剛出生的時候,他的母親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女,她連自己的事業和情感都難以兼顧,更何況肩負起母親的責任,這個猝不及防的嬰兒自然成了麻煩和累贅。她經常夜不歸宿,若不是小段星恒的哭聲吸引了定時來打掃衛生的菲傭,他可能早就活活餓死了。
段姥姥在段星恒已經兩歲的時候,才知道這個孫子的存在。她費了好大功夫四處打聽,做了很多功課,才終于辦好簽證獨自飛來E國。那時的段星恒被養在他父親名下的一棟别墅裡,保姆以為他是個不受寵的野孩子,便趁他什麼都不懂,動辄打罵,還将雇主的彙款私吞大半,孩子的吃穿用度都買最廉價的物品。
段姥姥見到小段星恒時,他甚至還不會說話,甚至出現了刻闆行為。屋裡稍微有些大點的動靜,都會把他吓得躲起來。在長時間得不到關注的前提下,為了不挨餓,别的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會喊媽媽,他卻隻會尖叫和号哭。姥姥憤怒地辭退了那個保姆,甚至爆發出對于普通婦人而言不可思議的勇氣,她找到段星恒的生父與其對峙,最後争取到了親自撫養孩子的機會。
其實了解了這些過後,段星恒也曾經恨過那個将自己帶來這個世界,卻放任不管的女人。
然而後來,他父親的态度,龐大的家族,錯綜複雜的關系,讓他隐約猜出自己的母親也不過是個被抛棄的棋子,是個命不由己的可憐蟲。
她被利用生下了一個孩子,又被蓄意奪走了生命。段星恒後來便不再恨她。畢竟若不是母親,他不會擁有一個愛自己的姥姥,也不會遇見姜越,更不會在自己所熱愛的事業上獲得後來的成就。
姜越沉默地聽着,他覺得心裡有些悶悶的,像是壓了一塊巨石。雖然他也從小沒有父親,但媽媽和小姑都給了他全部的愛。而段星恒隻有姥姥,可姥姥又生了重病,他不知道從何安慰,于是從背後圈住了對方的肩膀:
“别難過。”
“我沒事兒,”段星恒伸手握住了姜越的手,他語氣輕松地轉移話題:
“既然你記得這架鋼琴,我以前教的小星星,你還記得麼?”
姜越愣了愣,他竟然真的開始回憶,在鍵盤找尋起來。一手被握着,便伸出另一隻手,在YAMAHA 幾個字母前方的白鍵上按了兩下。
“不錯。”段星恒誇他,“下一個音呢?”
姜越正打算找,突然覺得對方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于是将自己手抽出來:
“忘記了。”
他小時候興趣使然自學過吉他,不過隻懂得按和弦,對五線譜和鋼琴鍵盤并不太熟悉。盡管如此,小星星還是能摸出來的,隻不過他不想被段星恒當作小孩一樣逗弄。
段星恒笑着起身,将姜越按在琴凳上,又捉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