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逸散的白霧帶着食物的香氣無孔不入,溫卿塵肚子裡的饞蟲被勾了起來,意識漸漸上浮。
那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他一開始隻感受到了被陽光曬熱的空氣,緊接着耳邊多了熙熙攘攘的人聲,再然後是腹部的空虛感與喉舌間的幹渴。
它們在這片靜默的黑中瞬間被放大了數十倍,又漸漸在意識的控制下退了下去,回歸正常水平。
待眼睛能看到光影時,他好似聽見了一陣小孩嗚嗚咽咽的哭聲,很小很近,可憐到讓人揪心。
溫卿塵下意識回想起昨晚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胸膛傳來的涼意。
他蓄力喊道:“不要!”
他發出的聲音很沙啞,很弱,并不如他想得那般響亮。
但這就好比鬼壓床時踹出的第一腳,原本壓在意識上似有若無的力量消失了,他徹底掌控身體,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不是耳室裡低廉的紗帳,而是雕工精巧的床架。
溫卿塵迷茫了一瞬,垂死病中驚坐起,迅速将自己從上到下摸了一遍。
四腳俱全,沒有什麼奇怪感覺。
警報解除。
溫卿塵大大舒了一口氣。
“放心,如今我對你沒興趣。”一屏之隔傳來雲仝伯的聲音。
溫卿塵循聲望去,晨光穿透窗棂,給雲仝伯鍍了一層金邊,而這些光經過絹布的衍射,變得朦胧,神奇地讓雲仝伯看起來沒那麼兇了。
他剛剛内觀發現,自己靈氣運行流暢,丹田内積聚的靈力多了,就是筋脈有些損傷,需要養養。
這像是有人替他梳理過了。
溫卿塵垂眸看了一眼在睡夢中還不忘哼哼唧唧的小孩,手不自覺地撫上他的發頂揉了揉。
小孩子可能還沒測靈根呢,不可能有靈力幫他療傷,雲仝伯就更不可能了?
堕魔淵的閻火焚盡一切污穢,隻有體強者能從火海中穿過,從唯一的出口進入魔域。
魔域充斥着濃郁的怨煞之氣,是以,隻要是跳下或掉進堕魔淵的人,都隻有一個選擇——修魔。
怨煞之氣與靈氣相斥……
溫卿塵想了想。
唯一的解釋是:雲仝伯請了人幫了他。
他道了謝,又問:“那個人可靠嗎?會不會暴露你的身份?”
“呵。”雲仝伯很輕地笑了一聲,“你怕我再造殺孽?”
溫卿塵隔着屏風與他對視,讷讷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從你讓我成為千夫所指那天開始,你該有這個覺悟。”
“我……”溫卿塵的心髒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東西刺了一下。
雲仝伯并不打算放過他,步步緊逼道:“還是你不想接受,自己最疼愛的弟子變成如今這副暴虐嗜殺的模樣?”
“不是……”溫卿塵嚴重懷疑自己的反噬并沒好全,不然心髒怎麼跟昨天一樣一抓一抓地疼。
額頭很快布滿虛汗,他用左手撐着身子才沒倒下去。
“你不滿意?是我做得還不夠狠對不對?我現在就把他挖出來五馬分屍。”
“沒有……”說完,溫卿塵五指收緊,緊緊抓住被衾,咬緊下唇。
反噬是結束了,但失血的後遺症還在繼續,他此刻有些暈,軟軟地就要倒下去。
隻是不知從哪裡伸出一隻小手。瘦骨伶仃,像一根脆弱的小枝條,眼看着隻要輕輕一折就斷。
溫卿塵都打算好了,他到時候就扭轉身體,避開小孩的手。
但對方似乎并不給他這個機會。他把雙手往前伸,并不穩當地接住了他。
“恩人,你還好嗎?”
“我沒事。”溫卿塵控制自己靠坐到床頭上,“你呢?沒傷到哪吧?”
他後一句話說得很小聲,僅他和長樂能聽見。
溫卿塵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問話讓孩子意識到了哪裡的痛感。
小孩淚珠砸在他手上時,溫卿塵沒反應過來,以至于長樂指責雲仝伯的時候,他更是連捂嘴都來不及。
“恩人需要很多愛和照顧,你這麼做是不…唔唔唔……”(合格的!)
溫卿塵發誓這已經是他捂嘴的最快速度了。
他扯起一個幹笑,替小孩找補道:“童言無忌。”
“童、言、無、忌?”雲仝伯的聲音像是把這幾個字在唇間琢磨了好幾遍,帶着無形的壓力。
“是啊,他還小。”溫卿塵見小孩還想扒開他的手說些什麼。
他忙給懷裡的孩子使眼色。
不愧是青衍師兄的轉世,小孩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變得很乖巧。
兩人眉來眼去的動靜不小,雲仝伯看在眼裡,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你倒是護着他。”
溫卿塵不接話,兩人隔着簾子對峙。
雲仝伯越發覺得刺眼,徑自起身,隻在經過屏風時抛下一句:“希望我回來時還能看到你們。”
說罷,他人影一閃,消失在房中。
小孩正是個什麼話都憋不住的年紀。
從剛剛被打斷到雲仝伯離開的這段時間對他來說已經很長很長了。
“他壞!”小孩聲音脆生生又軟軟的,吐字十分清晰的兩個字在房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