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遺明,風雲詭谲。
自陸寅讓人書信寄給當朝左丞相後,無論朝廷還是家裡都沒有消息過來。
幾日裡,自謝晉手呈《泯州賦》與陸寅對峙公堂的話語傳出後,一石激起千層浪。
抛磚引玉一般,群情激憤。稍有學識才幹的讀書人也仿謝晉寫詩作文痛批當今朔州風氣如敗絮。
更有甚者,市井小卒也編來打油詩嗤笑世風不正。
陸寅得知此事後怒不可遏,大發雷霆派人将好幾家拓印這類文章的書館燒了。但此舉無疑更激民憤,事态開始向不可逆轉的方向發展。
陸寅不清楚時局,對此雖氣憤但表面依然裝作滿不在乎。對于幾日後的與衆官員的宴會,照舊舉行。
京都,長明行宮。
巍巍琉璃殿如居紫霄,寝殿百盞黑漆嵌金絲玉台燭,殿内恍如白晝。
一君一臣相對于禦案前,左丞陸柯跪在旁側不敢言語。
梁明帝将手上奏折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紙頁随着手上動作嘩嘩作響。
“今日朝堂之上朕沒有指名道姓說你,是念在你年事已高給你留了臉面。”
梁明帝把奏折甩在他身前,不怒自威。“這是阖江司馬上奏彈劾陸寅的折子,你自己看看。”
陸柯顫抖着身子拿起那份奏折,每看一字心中就多一分驚駭,到最後竟然有些跪不住。
陸寅任位五年中,貪贓款赈銀皆有細數,錢财出入清清楚楚。還有千百篇被他壓下來的好文章,被他斷了前程的讀書人。
而真正讓他斷了生路的,竟是私藏在院下的數十姬妾,數百遭辱的無辜女子。
梁明帝與皇後伉俪情深,一生未納妃嫔。所以當朝有規定,男子私納妾室,亦不可寵妾滅妻,這是重罪。
不過因為妾室太多被冠上謀逆的罪名,古往今來,陸寅是第一人。
奏折上稱,陸寅不遵國家法度,納妾如此之多在朔州明目張膽,連避也不避。
這是故意在天子眼下效仿前朝昏君,荒淫無度,擾亂朝政,是前朝走狗,是對陛下的大不敬甚至是挑釁。
當然,柳子介這話不敢挑明了說。說得好可将陸寅除之而後快,說的不好自己也要搭命進去。
但梁明帝心機深沉,又怎會看不出來。
“你的好兒子啊,陸柯,這上面是真是假你不會比朕更清楚!”
“是微臣教子無方,懇求陛下賜臣死罪,臣已無顔盡臣子之義,也無顔面對陛下。”
“少拿你的生死來要挾朕,朕為一國之君要明事理、講證據,我已經派人去朔州核實,倘若折子上寫的屬實,莫說是陸寅,你這個當爹的我也定然不會放過!”
是日大雨,朔州府署外瓢潑大雨撞在瓦檐、石階上,讓人久聽振聾發聩。
地上積水不盡,被路上行人匆匆踏破,稀稀落落碎了一地。
“陸大人,這宴會還設麼?”
“自然要的,設宴雨中,不富雅趣乎?”陸寅陰笑兩聲。“相必諸位官員也不敢不來。”
府内仆從不敢過問,隻能按照他的要求把宴席擡到室外。大雨滂沱,桌上佳肴碟碗裡頃刻間灌滿了降水。
朔州、楚州、阖江等地稍有品級的幾乎全來赴宴了。
衆人忌憚他家在朝中勢力,賓客臉上也隻是虛僞的客套幾句,臉上強撐着笑。
江守君坐在府外馬車上,她沒有要起身的動作,靜靜阖目聽雨聲喧嘩。
馬車外車夫忍不住提醒道:“江大人,到朔州刺史府署了。”
江守君應聲。“我知道。”
沒人再打擾她。
不僅是她,陸寅逼着在阖江的柳子介連同謝晉一起來赴宴。
柳子介已然與陸寅撕破臉皮,便也顧不得什麼冒不冒犯,冷着一張臉進了府署,其他官員知道這人是個急性子,更是不敢和他講話。
謝晉倒是規規矩矩跟在他身側。
衆人不敢撐傘,陪着陸寅淋在雨中,個個落湯雞模樣。面前也不敢動碗筷。
柳子介憤憤道: “讓所有人和你在外淋雨,這是便是朔州待客之道?”
“柳司馬,你今日來遲了。”陸寅端着酒盞坐在主位上信口道。
柳子介冷笑。“哼,需要我自罰三杯嗎?”
說罷,也不理會陸寅,自顧拉着謝晉,把他按在旁邊坐下了。
“等等。”
陸寅面向謝晉斥責,神情狡黠。
“這宴席座上都是各州各郡的任位官員,頭上都是帶戴了烏紗帽的。謝晉,你這般沒規沒矩地坐在楚州郡守的位置上,好放肆啊。”
謝晉慌忙起身。“草民知罪。”
陸寅甩了甩已經被雨水打濕的袖子:“也罷,今日諸位歡聚一堂,便不掃興罰你,你就跪在旁邊為各位大人侍酒吧。”
“陸寅!”柳子介拍案起身。
“你欺人太甚!”
“我知道柳司馬與他杵臼之交,但禮儀制度如此,規矩不可逾。”陸寅表情輕蔑,根本不拿正眼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