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動飛霜,靈台始清明。
勞者早早出門幹活去,婦人多聚在一起擇棉織布,自從淮水出事後,剩下小孩被長輩下令不準亂跑,無法隻能在眼邊玩耍嬉鬧。
所以今天村中比其它時間更安甯平靜。
院裡那人起得也早,不嫌外頭寒氣凍手,坐在那石桌面前,執着那四不像的棋子自顧下了幾局。
該說不說,用久了竟還覺得順手。隻是棋盤上之前被刻花多出幾條紋路有些難看。
就着一捧清茶,一坐就是一整日,直到夕陽欲頹,攸裡才發覺她今日不太對勁。
“司主平日裡最是坐不住的性子,今日怎麼在這兒沉默寡言一天了。”
攸裡端來燙水兌開的梨膏,換下了已經涼了半日的冷茶。
混着梨香清甜,熱氣蒸騰出來蹭在人臉上,把鼻尖潤得有些濕。
指尖落下一子,“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夠沉穩嗎?”
“倒也不是……”
他确實是這個意思,但不好明說。
日頭東升西落,影随漸短漸長。罔懸靜坐在這放空神思。
順道想着,淮水瘴氣差不多除盡,自己可以回歲天域了。屆時把事務交到毋厘手裡,雖然為人死闆,但萬一生出變故他也應付得來。
泠泠琴聲至,正如昨日,出自同一人之手。
寂寂一日的街道上竟在此時開始多人氣,勞者背鋤歸家,婦人放下織針麻線,孩童撇開玩物。一齊湊到沿水道上看熱鬧。
嘈雜不已,人聲鼎沸,沒過古琴聲。
攸裡:“怎麼事兒?”
外面不露步履聲,有人輕叩門。
罔懸放下棋子起身:“進。”
毋厘推門而至,在她面前先恭敬施一禮後道:“昨日淮水上,是白绫魚妖。”
“白绫魚妖?”她幾不可察地輕笑,對此事沒有過多驚訝,呵出一口淺薄白氣。“好雅趣。”
毋厘緩聲問:“那要逐她走嗎?”
“不着急,那人來都來了,我必要湊湊這熱鬧。”
“什麼人?”攸裡雲裡霧裡不解罔懸所言。
罔懸沒回答他,隻拍拍攸裡肩膀對他道,“走了,出去活動疏絡筋骨。”
“我不去,人多了我不自在。”攸裡後撤一步,聳了聳鼻子直言謝絕。
罔懸無奈擺手,旋即大搖大擺出了門。“那好吧,你留下看家。”
琴聲是從淮水對岸傳來,那位置上修了座長亭,既是風景獨佳的遊賞處,又是行人的歇腳地。
村中少有這種景象,人群堵的水洩不通宛如屏障。
走近了可聽見一兩聲竊竊私語,這邊談論不知是哪裡來的樂師琴技這般高超,那邊又說這奏曲女子是何等絕代之人。
罔懸聽這琴聲仔細斟酌了一會。
奏琴者不知音律,弦上琴音卻不錯亂。
一聲它山玉碎,二聲北冥冰裂,三聲空泛音,四聲五聲漸熟稔。
曲是好曲,無奈人潮太擁擠,罔懸自己也來得晚,偏偏又不是好争搶的人,所以根本看不見那所謂的“絕代之人”。
罔懸半倚着身後葉片枯黃的槐樹,有些惆怅,後悔沒把那杯梨膏水端出來。
站了半晌也沒見着個所以然,眼前閃過全是一幀幀背影。時間長了也覺得無趣,倒不如回家喝梨膏水。
她望着腳邊滿地枯葉這樣想着,歎了口氣準備往回走。
俯仰間,恍惚透過人影重疊間露出的一片空隙,隔着寬闊淮水,對上另側清冽雙眸。
“铮”,倏而弦斷如裂帛。
對岸長亭裡,斷裂的琴弦化作水珠碎了一地,落在雪白羽衣邊,星星點點旋即不着痕迹消失不見。
奏琴者不知所措,驚站起身不慎撞倒琴身,琴面重重跌在地上,場面霎時混亂。
觀曲衆人見狀唏噓,自知無琴可聽就一股腦都散了,不多時便不剩幾個人影,景象平靜又複往日。
窸窸窣窣聲漸平,槐樹下那人已不見蹤影。
白绫魚妖慌張去望,心中擂鼓亂如麻。
渾然不察身側有一人已經順手将滾落在地的古琴擺正在案上。
“姑娘有意抱琴來,是為尋誰?”
心亂如麻……心亂如麻。
罔懸指尖萦萦,撚起幾縷淮河水補作琴弦。暮色夕日斜,落日橘輝透過長亭半壁停滞在她臉側,勾勒出柔和光影。
魚妖怔怔望着她,神識如陷。
“尋……”話鲠在喉中沒說出來,伸手直直指向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