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牙齒打顫,神情扭曲,硬着頭皮道:“也有許多鳥獸蟻蟲不慎誤闖,屆時會把它們擇出來的。”
姜邑塵嗤笑出聲:“哈哈,鳥獸蟻蟲都能不慎誤闖輪回,還說不是等閑輩?”
罔懸拔出拓銀劍,“我倒要看看是哪裡誤闖來的東西,膽敢不敬陰司的規矩。”
“司主且慢。”鬼使收斂了逢迎的笑意。
“輪回是我陰司所屬,還輪不到地上神仙管束,司主如此行徑,未免僭越。”
有些不确定,周遭似乎凝滞了一瞬。
罔懸轉過身來正對上他陰郁神情,音色低沉,“我且問你,我這司主司的是什麼?”
鬼使唇色青白。
“地降神子,旻委空圮。”
旻蒼予以空圮,賜神子臨世以禦之。
“可僭越否?”
“不,不……”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然而話沒說盡,急匆匆逃回陰司,臨走甚至不忘對二人揖禮。
姜邑塵重新掏出那笛子在手上翻飛轉着,“司主越發會拿捏人了。”
罔懸聽出他語氣略帶嘲諷,“哪裡哪裡,不過是開門見山莽撞之舉,不比徽南君做事含蓄,喜欲揚先抑。”
姜邑塵:“……”
這些話被拓銀劍裡的攸裡聽得一清二楚,隻恨自己嘴沒長在外面,不能再說一聲“真是夠了。”
“你看,是妖。”罔懸收了話頭,指向輪回裡熒光與别處不同的地。
紅得發紫,仔細可辨,輪回中這樣的熒光不止一處。
姜邑塵深歎一口氣,繼而對罔懸說:“方才這鬼使走得這般快,估摸着尋人去了,你且去陰司攔着,我在此處将輪回中人與妖的魂魄擇開。”
罔懸應聲離開輪回,朝着那鬼使奔走的地方去了。
淮水之畔。
本是清光遍布的三月晴天。蓦然風起雲湧,天地變色。
轟隆轟隆,一聲又一聲悶雷打下,閃電似千萬縷銀絲将天空分割得四分五裂。
近水邊有人家搶着收未晾幹的衣裳,嘴裡自言自語,“怪事怪事,以往降雷雨都要等到清明以後,怎麼今年這般早。”
白绫魚妖守在水邊,慢慢掬起一捧水。
水雖清,但在晦暗天色下,能清楚看到自己倒影。
“無靈水……”
岸上毋厘從淮水裡趕過來,“是瘦水,眼下天生異象,姑娘快回院子裡去吧,我去将此事禀明司主。”
還不等白绫魚妖答應,毋厘騰空而起,手上陣法起,無數藍光如針一般紮入淮水中。
陣法已成,勉強隔開淮水與地下聯系。
常說水是命之根本,時間長了必會釀成大禍。
毋厘知道耽擱不得,旋即往南去。
白绫魚妖守在原地,看着平靜淮水漸漸暴躁起來,浪潮拍打着兩岸攪得水體渾濁不已。
方才長在岸邊的柳木被狂風從根部卷起,卷入淮水浪潮中去,白绫魚妖下意識去牽那柳枝,可是水流沖勁太大,握住的隻是虛無缥缈。
素湍激流,裹挾着柳木順勢而下,過程中柳木在淮水裡越來越高,越來越大,越來越重,立地可參天。
直至被入海口處卡住,偌大柳木橫向截住淮水水流,完全隔斷北海和淮水。兩側浪花不斷拍打在柳木上,凝成冰淩,漸壘漸高成為一座冰山。
白绫魚妖心中忽而沉悶刺痛,像是被一根鋼針重重紮過。她忍不住彎下腰捂住胸口,呼吸急促。
天上大雨傾盆,似有巨龍吐水一般,黑雲之間摩擦生出雷電,恍惚如同混沌開元。
有過路婦人看見她站在暴雨中的模樣,好心過來為她撐傘,“小姑娘,這雨太大就不要在水邊多停留了,我送你回去吧。”
白绫魚妖臉色慘白終于撐不住跌倒在地,瞳孔驟縮,毫無血色的脖頸上原形鱗片時隐時現。
“你,你……”
婦人剛要伸手扶她卻看見如此駭人一幕,驚叫一聲棄傘而逃。
白绫魚妖無暇去顧及她,她把雙手伸進水中,面前淮水竟出人意料的停止嘶吼呻吟,迅速歸于平靜。
不,甚至不能稱之為平靜,這是前所未有的死寂。
但上遊來水似乎很急,水面死寂之餘,因入海口被冰山堵死,淮水不得流通,水位一寸一寸的漲過來,頃刻漫過岸邊人的腳踝。
氣溫驟降,方才浪□□灑在空中來不及落下的水汽正肉眼可見凝結成冰霜,重重砸在水面上。
水冷得紮手,白绫魚妖忍着疼将手從淮水裡抽離開。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盡了全力站直身子。天者兼風又雨,在腥雨暝色裡,白绫魚妖褪去外衣鞋襪,赤腳縱身躍入淮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