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子光陰,睐山歲月悄然而過。
知山水靜,身處其中觀朝暮、寒暑。周圍萬事都在講究個“慢”字,緩踱歲月,想來不過須臾。
輾轉五年。
顧淮音在清平堂裡并非打算一心安穩度過此生。褚源事還沒解決,諸妖物虎視眈眈,她要如何讨回自己軀體還是難事。但這心急不得。
現在自己身上法力被卸得幹淨,隻能靠着山中稀薄日月天地的靈氣慢慢養。
五年細心調息,也不過勉強能将那作亂的亡嬰鎮住。甚至不足以開一次空圮。
睐山生活雖慢調清貧,但二人樂得自在,别無所求。
至于情之一事上,心難論濁明。
捱過清明,日子才真正開始轉暖,不必畏春寒。
今年開春時林疏桐身體差了很多,臨入暑也不見好轉。
她雖體态清瘦,但絕不至于嬌弱。眼下實實在在病了一場,行路腳步虛浮,看上去讓人憐惜。
夏中燥熱,伴随山谷雨水肆虐,體感悶濕更多。堂前清閑,顧淮音攥住她發寒的雙手幫她捂熱。
“你身上這病怎麼總不見好。”
林疏桐抿着蒼白的唇搖頭。
原本以為是換季染上病氣,但也不至于捱了幾個月遲遲不見好,此病蹊跷。顧淮音有想過這是否會和嬰靈祭有關,但今年她在此處鎮守着,并不見亡嬰作祟。
“山中這些日總是陰雨不絕,這天氣也難調養。”林疏桐垂頭盯着那雙握住自己的手,半是發愣道,“或許過了這陣就好了吧……”
林疏桐蓦然把手抽開捂在嘴邊,好一陣咳嗽聲。顧淮音輕撫她的背順氣。
莫約是剛才說話動了肺氣,現在咳得止不住,最後竟嘔出一口血來。
“疏桐!”
唇角沾血,凸顯臉色愈發蒼白。
她站起身來,頭腦發昏。能聽見身旁人還在喚她。
雙手掙脫顧淮音扶在牆上,指尖驚覺牆上經文似有裂隙。
牆上先父刻千萬文醫書經文,那年自己摩挲百遍已然深刻腦海中,後林疏桐再不肯觸碰。
《大醫精誠》中“故學者必須博極醫源,精勤不倦,不得道聽途說。”後一句是什麼?
林疏桐思索片刻。
“而言醫道已了,深自誤哉。”
她不動聲色将手從上面挪開。
“我沒事的,别擔心。”林疏桐自顧要往房中走,“去歇歇就好了。”
眼瞅這人步履虛浮,一副搖搖欲墜模樣。顧淮音哪裡準讓她對自己身體這般不管不顧。
當即橫抱起她走入房中,把人安頓在床上。
“我雖于藥理不通,但日日觀摩牆上醫經藥文算是耳濡目染。清平堂前平日少人來,即便有些傷寒病發的我也應付得來。”
顧淮音悉心擦淨她嘴角血漬,又捧來溫水遞到她手上。
“你大可放心将事務一并交給我,這幾日好好養着,不可擅自下地。”
林疏桐聞言不禁失笑。
當年她大雪天裡暈倒在門外,自己把她關在清平堂裡養傷時好像也是這樣。不準她病中肆意走動,倒将人悶得憋不住,跑到外頭玩去了。
“你笑什麼?”
林疏桐忍住胸中因笑牽出的咳意。“沒什麼,我謹遵醫囑就是。”
堂前又能聽得落雨聲,暑中山澗總是陰晴不定。
林疏桐才休息不到半日,堂前顧淮音正照顧完林疏桐歇下,自己診着她的症狀依着《神農百草經》中所講“上藥為君”,為她熬了些養命的藥。
清平堂裡有人闖入。
是個小女童,看身量不過七八歲。從雨中跑過來,沾了滿褲腳的泥水。
這孩子她認得的。
是那年冒雨前來求醫的老翁的孫女。
“姐姐,林大夫呢?”這小孩子聲音稚嫩,哆哆嗦嗦的帶着哭腔。
顧淮音正拿木筷撥爐中藥的手一頓,蹲下身子與她平視。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怎料這孩子“哇”地一聲哭出來,淚涕渾着剛落在身上的雨水流下來止也止不住。
“你救救我祖父……”她再說不出其它話,邊哽咽邊跪下,看着實在讓人于心不忍。
顧淮音心中暗覺不祥,這孩子還小,再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來。
起身把這孩子扶起來,便要帶着她往草堂那邊裡趕。
“淮音!”
林疏桐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扶着門框走出來。
“我跟你們一起去。”
未睹全貌前,此事确實棘手。相較問診治病顧淮音自然不及林疏桐,所以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處理。
但她們二人一同過去,顧淮音倒也能兩邊都兼顧到。是故林疏桐雖身體不适,顧淮音也不敢強留她在清平堂裡。
當年茅屋今時看依舊破敗不堪,搖搖欲墜看上去不能住人,門前那梨樹也被風雨打得七零八落。
二人到時那老翁還剩最後一口氣,家中無别人,迫不得已将這孩子托付給二人後就閉了眼。
屍身幹巴巴的,身上衣裳也又髒又破。就如同這一世的不體面。
身邊一個是手中曆經無數輪回的司主,一個是自小被亡魂糾纏不得的醫師。
直面目睹死亡,似乎沒有什麼難以接受的,卻少不得眼中帶悲憫。
可憐隻有七歲的小孫女伏在他屍身邊放聲大哭。
她還參不透生死。
清平堂自費買了壽材将老人安葬,就将棺材埋在就近的山上,在那裡不費力氣可以望見茅草屋邊的梨花樹。
頭七夜裡,清平堂不似往日安甯。
不知民間回魂夜的說法是否屬實。這孩子夜裡高燒不退,哭喊叫嚷着說看見祖父來尋自己。
房中空空蕩蕩,連一貫藏在房梁上的亡嬰也沒有出來鬧騰,哪裡還有别的鬼影呢?
其它法子都試過了,無論喝藥紮針這燒愣是退不下來。生平難遇的怪事。
到三更時,林疏桐還拖着自己病體,在床邊輕拍着這孩子的背安撫他入睡。
孩子嘴裡不肯安分,不停喃喃。
顧淮音實在看不下去,剛想把這人拖回去休息時,倏然發現身邊這孩子頸部面上似乎有異樣。
青紫色脈絡明顯,在她身上倒顯得猙獰。按理來說,這孩子年紀這般小,怎麼會會出現這種狀況。
可林疏桐就算眼睛看不見,診脈的時候也應該觸得到。
顧淮音伸出雙指,在孩子面上經絡突出明顯處碰了碰。
沒有凸起,并不是血脈擴張,倒像是仿着脈絡走向紋上去的。
難怪林疏桐不知情。
“疏桐,這孩子恐怕不是用普通醫藥可以治好的。”
林疏桐一怔,收了輕拍在孩子後背上的手。“這病症确實棘手,但淮音這話作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