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風搖竹葉飒飒聲止。
分明亭午正當時,刹那間周遭溽暑氣盡消,寒意挨着皮肉刺進骨裡,再順着骨縫上攀,涼氣直逼天靈蓋。
此刻位置本就幽僻的清平堂又暗上三分,任誰看了都忍不住雙腿打顫。
明明都被吓得口齒不清,卞章州還在嘴硬:“你,你不愧是林家女養出來的,跟她一樣邪性。”
聲不重,卻能一字不落灌進鬼嬰耳裡。這話原是對顧淮音說的,但“邪性”二字叫鬼嬰誤解。
階前絲絲縷縷黑氣凝成數百劍狀,朝着衆人尤其卞章州就劈過來。
“住手!”
發髻散落,烏發上木質素簪被顧淮音拔下,她發力往階上擲去。勁風擦過,一聲哀嚎,空中凝聚的黑氣不攻自破,鬼嬰亦被她刺傷。
彼時鬼嬰還發怔。
它知道這人身為北海司主,而自己是執念于世上的靈體,受恩于她所以才有了神識。在清平堂這麼些年裡,顧淮音從未對它真正出手過,時間長了鬼嬰自然對她也不設防。
而此時她出的是重手,鬼嬰身受重傷吃痛逃回清平堂裡。
卞章州親眼見這鬼怪駭人模樣,心道這妖女若真要取自己性命恐怕也不是難事,于是慌裡慌張夾着尾巴跑了。
其餘人看情況不對也都一溜煙跟着逃散開。
唯剩顧淮音一人收斂階上屍骨。
方才被她重傷的鬼嬰仍不死心,跑到她身旁掀起蓋在屍體上的素布。從這小姑娘已經冷卻的心腸裡銜出一縷青煙,輕放在顧淮音腳邊。
“你殺人了。”
鬼嬰目光茫然,似乎不能會其意。于它而言,這孩子神識已經與□□剝離,不能完全稱得上是“人”。
風搖影動,竹葉翻飛。
“你入過我的夢,也知道我是誰對不對。”
鬼嬰不知她話中含義,隻是心中無端驚懼,不敢靠近她,隻能縮作一團退步匍匐在屍身旁。
“陽世鬼食人……逆法悖律,論罪當誅。”
這鬼雖已明智,但畢竟二十幾年來無人教導過,如今嘗了血腥必不能留。
偏此時顧淮音沒有誅妖弑鬼的能力,紫玉玦那點靈力撐出來的玉石身罷了。若是像昨晚二者明面對峙,自己難占上風。
四下無别人,白光法陣堂前凝形,耗盡最後力氣将鬼嬰困在其中,它沒有反抗。顧淮音重新取出木匣子,将鬼嬰連同記載着嬰靈祭的血書一起封印。
階上還遺落一縷青煙,顧淮音走上前去将其拾起。
青煙缥缈無形又似有形,沾了血腥和死氣,說不清是什麼物什。
“淮音。”
身後腳步聲漸近,林疏桐沒有聽她的話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顧淮音将青煙藏在身後,起身頗為擔憂地看向她。
林疏桐出乎意料臉色好了不少,身體也不似方才那般孱弱。
這也難怪,她與鬼嬰互為雙姊,命脈此消彼長,如今一個被封印,另一個便免于被鎮壓。
山風吹拂堂前,濃重血腥味被風掃開。
顧淮音心虛撇過臉不去看她,“你先進去罷,這還有些事要我處理……”
“門外的話我都聽見了。”
林疏桐語氣依舊輕細溫柔,又恰到好處能掩蓋住話音裡一方哀婉。
她貫是耳力極好,聽見外面哭天搶天連着痛斥之聲,聽見有人說她們“飼鬼行兇”,也聽見顧淮音說的“陽世鬼食人”。
可她偏偏不往鬼神之事上去問。
“小沈姑娘身亡是因為身上青痕病症嗎?”
一語中的。
顧淮音靜看向她,攥着青煙的手又緊了幾分力道。
林疏桐見她不出聲,繼續說:“方才聽外面人言谷中已經出現不少這類病,我想去找治病之法。”
實在按捺不住,顧淮音将手上青煙藏匿起來,雙手握住林疏桐肩膀,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疏桐,這件事我會盡快解決,你先不要摻和。”
“為什麼?如若我早一日能得此病解法,便能早一日救下……”
“你的身體太差了!”數日來壓抑在她心中的擔憂與惶恐終于在此刻有了要爆發的迹象。
顧淮音深刻的知道現在她身上那點好氣色都是假象,她的壽命并沒有因為鬼嬰被封印而被延長。
嬰靈祭根本是個徹徹底底的死局。
她語氣不算重,但話出口又後悔,于是放緩聲音細細對林疏桐解釋:“你才剛好一些不能太過操勞……況且這病恐怕草藥難醫。”
林疏桐被布條遮蓋的臉上神情堅毅。
“淮音,可我是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