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花覺得這本來是一件喜事,但是這位邏輯渾然天成的武癡聽了之後臉上竟然露出了三分愁色,“這可怎麼辦,我還沒親手殺了他來報仇呢,他如何能死得?”
王阿花:……
王阿花其實不是很喜歡回憶往事,她總覺得,一個人要是一直背着記憶而活,太過沉重,活得一點都不快活。
但住在采蓮閣的這些日子偏巧發生了一件閑事,牽扯出了王阿花的一些舊時記憶。
押镖之前,采蓮閣的姑娘們總會去堂裡上一柱香,以求平安。
堂裡供奉着一座像,這像看得王阿花眼熟極了。
王阿花盯着看了半晌,隐隐約約記了起來。
許言鍛見她一直盯着這座婦好像,便上前問了幾句。
王阿花開了一壺酒,飲了一大口,想了想道:“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像眼熟,我從前在一處洞裡也見過。”
許言鍛颔首,“這像是婦好像,許多地都有供奉,你從前見過也很正常。”
“婦好?”
“婦好是商王武丁的三位王後之一,”許言鍛絮絮說道,“相傳她手持兩把十公斤重的青銅钺,一生征戰九十餘次,從無敗績。”
“很多女子做武活都會拜一拜婦好像,祈求平安,你從前見過也不稀奇。”
王阿花飲了酒,話匣子也打開不少,她看着這座婦好像,笑道:“這婦好像還怪靈驗的。”
“怎麼說?”
“我從前因為風雪被困在了一處洞中。”
“外面風雪大得很,我這個人那個時候年紀尚小,又冷又餓的,挺害怕在這種冰天雪地裡一個人過夜的。”
王阿花小酌了一口酒,眼神望着遠處,陷入回憶中,聲音也變得輕了起來,“後來洞中有座婦好像,我拜了拜,在心裡說了說我的憂懼。”
“後來呢?”
“後來?”王阿花輕輕地笑了笑,“後來我轉個身,才發現這婦好像後面竟然躺着一個女子。”
“女子?是何人?”
“不知道,”王阿花搖了搖頭,“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她戴着長長的面紗,從頭到腳大半身體遮得嚴嚴實實的,想來是富貴人家的小姐。”
“共處一處,你連人家是誰都沒弄清楚。”許言鍛道。
王阿花轉動着酒碗,笑道:“我那時候一身黑衣窄袖,頭發高高束起,許是她把我認成了男子也未可知,荒山野嶺的她見到我到時候下了一大跳呢,緊緊攥着一支簪子,渾身發抖。”
“我見她餓極了,捉了隻斑鸠給她烤了吃。”王阿花轉着酒杯的手漸漸放緩,“總之有個人能跟我說說話,我也就不那麼害怕了。”
……
長公主府。
雖是已經開春了,但裴安懿的房裡還是燒着炭。
她這一病便病了小半年,落下了個畏寒的毛病。不過到底是年輕,大夫說不浸冷水慢慢養着,這毛病總歸能養好。
裴安懿的指尖一寸一寸,撫上面前的聖旨,這道聖旨比尋常聖旨長了整整一丈,當得上古今第一道聖旨,上面密密娟細小楷,寫下了科舉改制的大體事宜。
有了這道聖旨,一是寒門子弟通過科舉便可以直接做六品官,最高可做五品官,二是女子也可科舉。
今年春闱便會加考一場,女子可直接參加會試。
這世間待女子多有不公,寒門隻是一把刀,一把切開口子的刀,她此舉最最要緊的就是叫天下的女子皆可入朝堂,能夠做官。
她本以為在大殿上提出開女子科舉之先河會惹來議論紛紛,沒想到事情辦的出奇的順利。所有人聽完她的提議隻是笑了笑,覺得她在鬧笑話。
他們沒有大動幹戈的反對這條女子也可做官的改制,亦或者他們是不屑于浪費精力去反對,因為在在這群迂腐老頭心裡,家中隻會織布梭衣的小女兒家哪裡會有治世之才。就算女子亦能科舉,又哪裡能做高官呢。
他們世家在朝堂上隻顧反對寒門的子弟,隻不過這件事已然是民心所向,反對之聲不過是揚揚止沸螳臂當車。
如此,科舉的改制,便定了下來。
裴安懿指尖撫摸着聖旨上的“女子”兩個字這隻是一個開始,自己花了一年多方種下了這顆種子,隻待今年春闱之時結出果實。
想罷裴安懿忽然又歎了口氣,心中湧起淡淡的哀婉,若是她還在自己身邊的話,想必今年的武舉她也是會參加的。
隻是……天底下哪有那麼多花好月圓人長久之事。
裴安懿又低低的咳嗽了幾聲,她長久的風寒未愈,全長安最好的大夫說,她這話寒氣入體,得養着。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是心病。
長久的,午夜夢回之時,自己便能在夢中見到她,起初是桃源村的初見,再後來便是教她寫字,再再後來,便是月下那一見,還有除夕夜烤斑鸠……朦朦胧胧間,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雪天,那個在洞裡的初見。
夢中出現的,反反複複也隻是那幾個場景,裴安懿才驚覺,原來兩世,自己和她其實如浮遊短暫相逢,連共處的值得在夢中回憶的記憶,都這樣的少。
可她還是夜夜夢見這些。
她被魇住了,若不是甘願沉淪,沒有夢能魇住她。
有時候她會覺得這樣也好,白日相思,夢中相見。
吱吖。
門開了。
張沁沁聞着滿屋濃濃的熏香味兒皺了皺眉頭。
前些日子,裴安懿叫她去尋了西域的一種引夢香。據說這種引夢香能叫人夜夜與所思之人見面,隻是傷身,不宜多用。
張沁沁望着裴安懿烏黑的發髻上挽着的一朵白花,欲言又止。
走了進去,道:“殿下,那件事情有消息了。”
裴安懿淡淡擡眼,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張沁沁從懷中掏出一封密函,呈上。
“暗網那邊順着查到了,那日動手的黑衣女子來自一個江湖組織。”
裴安懿素手将密函拆開,睨了一眼,信箋上用娟細小楷寫着三個字。
采、蓮、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