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如何我倒是記不得了。
初秋,我的謝靈仙染了風寒。她在我的明燭殿整日昏睡,我閑來無事時就守在她床畔,看着她的病容,即便憔悴卻也如西子捧心,像是要羽化仙去的模樣。
有時她睫毛輕顫,眼瞳蒙着水霧一般,好像要哭出來似的,可看清是我後,裡面的蓮霧便立刻褪去,仗着自己生病就直勾勾看着我。
我們倆就這麼互相盯着瞧着。
這時候往往我就俯身貼了上,可剛想要吻她,她又撐着手臂扭過去,說是會過了病氣。
我道:“我們蕭氏皇族,不論男女都要學騎馬射箭,雖然不如兄長,卻也比你強上百倍,又怎麼會染了你的風寒。”
她轉過身子背對着我。
我便将外袍一解,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将手臂穿過她脖頸下面,用嘴唇輕輕蹭着她的後頸,另一隻手還不安分的摩挲她的小腹,謝靈仙一開始還僵直着身子,沒一會就蜷起來,像一隻雪白的狸貓兒。
我道:“你可是本宮的貼身女官,自然要貼身了,要不然你就是抗旨不尊。”
謝靈仙罵我:“胡攪蠻纏。”
我又用鼻尖蹭了蹭她後背,“你身上好燙,抱着真舒服。”
她昏睡不醒時,醫官曾對我禀明,謝靈仙在幼時落水受了寒,生了場大病,從那以後不僅容易受風寒,今後恐怕在子嗣上也會艱難,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女,何至于此。
謝靈仙清醒時,我與她提起這事。
她卻問我:“這也是殿下的旨意?”
我反問她:“若不是本宮的旨意,你就要撒謊,可你就算不答,本宮也查得出來,但是本宮有些好奇,這種事有何好隐瞞的,入了宮做女官,除了陛下賜婚,到死都不得成親,有無子嗣有何區别。”
端坐在床畔的謝靈仙放下剛剛端起的藥碗,看着我的眼睛,嘴邊的笑意有些玩味。
她一身白色衣袍,舉手之間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腕,真真是皓腕凝霜雪,我頓時覺得喉嚨有些癢,她這模樣像極了不可亵玩的白蓮,我剛要伸手,她似猜到我要做什麼一般别過頭去。
謝靈仙道:“殿下以為我會為了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傷心?天倫之樂子嗣環繞與我不過爾爾,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殿下真是小看臣女了。”
她搖頭輕歎,卻又像是松了口氣一般,像是從鲛人嘴裡吐珠子似的,把那些深埋的往事全都說了出來。
她道:“告訴殿下也無妨,幼時父親望我入宮做天子妾,我不願将其打算告訴祖父,而祖父本就望我遠離宮廷,便怒斥父親幾句,過後我父親覺得心中郁悶,喝了許多酒,回房時見到在湖邊的我,上來便辱我不孝,動手時不慎将我推入水中,那時春寒料峭湖水冰冷,我生了場大病,僅此而已,不過這也算是一樁醜事,對外便說是我失足落水。”
我記得謝靈仙她父親。
謝珩長子,科舉落榜,當個不大不小的官,漂亮事沒做幾件,威風耍了不少,還因此被父皇在朝中拿來數落謝珩教子無方。誰曾想謝家還有這樣令人嗤之以鼻的龃龊。
科舉落榜是本事不行,如此便是枉為人父。
這天下大部分人,不論貧富,到了年紀都會嫁娶,生育子嗣,養大成人,奉承天地之道而已。這人人都可做的事,他都能辦砸成這樣,真是做什麼都做不成,還要拿孩子撒氣的廢物。
我哂笑道:“本事小,脾氣大,謝珩聰明一世,怎麼生出來這麼個混賬玩意兒。”
謝靈仙語氣冷淡:“畢竟是長子。”
我問她:“你就這麼把那些老匹夫忍下來了?”
謝靈仙看起來冷靜的很,也沒有用孝道搪塞我。
她道:“臣女不得不忍,我父親是嫡子,也是家中長子,他可以不學無術,碌碌無為,可是隻要不把謝家的面子丢盡,謝家不會不護着他,而我因為落水身子孱弱,也不必摻和選秀,将謝家重新推到前面,這對謝家而言,不算壞事。”
謝靈仙吃穿用度都不曾短缺,也并不奢侈無度,常年待在謝家也未曾遊山玩水,能觸手可及而迫在眉睫的便剩下一件事,那便是自己的婚事。
謝靈仙道:“想來殿下已經想到,臣女用這件事換來什麼,那便是憑自己眼光挑選夫婿,他是個病痨鬼,本就活不久了,臣女無意害他,但因這婚事而生的奔波勞累加重了他的病情,最後死在了洛陽城外。”
我道:“往事如煙,不必再想,今後就在明燭殿陪着本宮,除非本宮請旨将你廢了,你永遠是北涼宮中的一品女官。”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精于算計,失了些人情味,謝靈仙這般倒像以身入局,雖如履薄冰卻也收獲頗豐。
我手頭有謝靈仙的起居簡錄。
長女謝羽,讷口少言。
羽自幼喪母,無同母手足,久居姑蘇久病而藥石難醫。喜書畫,善琴,姑蘇一帶無人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