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姑蘇前,有場暴雨,耽擱了幾日行程,索性就在太殊行宮待着了。
這時候,蓮花開的正好。
風雨欲來之時湖中接天蓮葉就如同潑墨一般的在硯池中蕩漾,因狂風而翻浪般若隐若現的蓮花,仿佛無意間滴落其中的粉玉,頗有一種向來娴靜的文弱書生撕破衣衫換上羅裙,執筆在其中作狂舞的氣勢。
暴雨過後,我同謝靈仙泛舟湖上。
我着黑色襯裙,外面随意披着件绛紫色絲綢衣袍,腰間堪堪系着條黑玉琳琅帶,不至于令衣襟大敞。
據母後宮中出來的老宮人說,我幼時多病,京郊南山中有高僧批出我命格矜貴易早夭,最好在腰間帶金挂玉,貴上加貴,方能破之,後來我便有了許多專門為女兒家打造的細玉帶。
皇室之中隻有得了封号的王親貴族才可穿紫,但隻有皇帝與太子才能将麒麟紋樣繡在服制之上。
記得在我五歲生辰時,皇帝還送了我一條白玉帶,上面綴着一隻嬌憨可愛的玉麒麟,我幼時就已知道這玉帶與尋常腰帶不同,屬于皇帝破格賞賜,故而尤為喜愛這條帶子。
我就常常穿着去東宮給兄長顯擺。
他才比我年長兩歲,雖然做太子得到的封賞也不少,可他還是很眼饞。
我将玉帶借給他,但是他的腰身比我大不少,根本圍不下去,為此他還沮喪了好些天,不過小孩總是長得很快,很快便它就系不住我的腰了,隻能收進明燭殿的府庫中落灰去了。
謝靈仙依舊是一身白衣。
幹淨無塵。
發髻之中隻别了一根淺翠色的玉簪,她素手彈琴,眉目低垂,夾着蓮香的風吹進船篷之中,謝靈仙鬓邊的發絲撲在臉頰上,耳邊的玉墜也不住搖曳。
我的绛紫色絲袍與她的白裙交纏在一起,訴不盡的纏綿。
我與謝靈仙胡扯道:“若有朝一日本宮因奪權下了诏獄,謝卿還是趕快跑的為好。”
她琴音不該面色如舊,緩緩道來:“如今陛下聖體康健,而太子殿下就在不遠處的岸邊與側妃閑談,殿下說這話不僅不妥,還為時尚早。”
謝靈仙語氣停頓,雙手輕輕摁在琴弦上,看着我道:“不過若真有那一天,我會為殿下收屍。”
我撫掌大笑,将手邊的蓮花拽在身旁輕嗅,又随手松開讓它慌張搖曳,留在上面的晶瑩水珠肆意驚走。
樂此不疲,頑劣之極。
我屈指将指尖的水滴彈在她的白裳上,施施然道:“那本宮定然要你陪葬,生同裘死同穴才好。”
謝靈仙道:“殿下不怕後人編排謾罵?”
我嗤笑一聲,道:“本宮都打算做争權奪勢的勾當,即便太子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哥兄弟,可是自古皇家之中兵戈相向的至親數不勝數,他若是不願我攪弄朝政,賜我毒酒白領也好,将我押解圈禁也好,本宮連這都不怕,後人幾句不痛不癢的評頭論足又算什麼。”
這也不是我一時一日冒出來的沖動想法,但是具體多早之前,我也不記得了,隻是在我思索這皇權之時,自然而言從我的思緒中流淌出來,呈現在我眼前。
謝靈仙一時不言,随意撥弄了幾下琴弦,問我:“殿下還想聽什麼曲子。”
我道:“江南慣常有的采蓮曲吧,就像剛到太殊行宮那天早晨,你給我彈的,後來我和那些權貴子弟出遊時,無意間聽到了這曲子,覺得耳熟,問了名字,便記了下來。”
謝靈仙笑着看我。
我又添了一句:“沒你彈的好聽。”
說罷我将她袖口的絲帕抽出,倒在船頭閉眼假寐,把謝靈仙的絲帕展開揪住兩角蓋在臉上,就這樣遮住了從船篷頂漏下的陽光。
謝靈仙一曲終了,将琴放到一邊。
她躺在我的身側,在我耳畔輕哼着方才她彈過的曲調,唱的我昏昏沉沉,懶懶散散,不過片刻就睡了過去。
我醒來時,小舟已經停在了岸邊。
有侍從提燈接應着我們,我枕着謝靈仙的雙腿,她用手拂過我的眉尾和眼角,我倏忽睜大雙眼,抓住她的手腕。
她道:“殿下,天涼了,我們該回去了,不日便要啟程回京,這幾日不能睡得太晚。”
天色欲晚,涼風拂岸,我竟然睡了這麼久,謝靈仙率先上岸,拿過侍從手中的蓮花燈籠走到岸邊,我起身借着她向我伸出的手,上了岸。
我好歹還能忙裡偷閑去湖中泛舟,結果剛回太殊行宮沒多久,謝琳琅便來邀謝靈仙一起去集市買些要帶回去的小玩意,我本來也想跟着去,結果太子把我拉住,于是我隻能在行宮中與太子大眼瞪小眼。
他如是說道:“到了姑蘇,除了謝靈仙回家,你出去和那些世家子弟玩了半晌,平日總是霸占着謝羽,如今人家姐妹兩個說說小話,你怎麼還跟着去。”
我道:“我也是女子,怎麼不算做姐妹,難道有什麼話是我不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