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羽的幼年,是極為枯燥無聊的,除了要精通琴棋書畫,就是泡在修習禮儀規矩中。
一舉一動,決不逾矩半分。
一言一行,需彰高門之風。
在這個嫡長女出生之時,她這一生就被安排好了——族中長輩對她最大的期望,就是找一門合乎門楣的親事,延續世家之間聯姻的傳統,最好在适當年紀生下能承襲爵位的嫡子。
如此一生,便是恰如其分的。
在空曠而繁華的内室讀書,彈琴與聞香,四方的天空映照下來的光灑在書頁之間,浮光掠影。謝羽扭頭看着屋外玉蘭花枝上的鳥兒發呆。
女師見她走神,将謝羽叫起來,策問書中種種,謝羽面不改色,從善如流地回答出她的問題,不偏不倚,不多不少。
餘下半個字,謝羽也是不會多說的。
這個嗓音尚且稚嫩的孩童,已經顯露出她的早慧和機靈。
但許多平庸的老師并不喜歡這樣的學生,他們更為偏愛本分讀書的乖孩子,亦或是上蹿下跳四處搗亂的頑童。
謝羽這般寡言而過于聰明,一雙大眼睛要看不看地對着自己,仿佛要被看穿,做什麼都是可笑,會讓師長覺得被俯視和挑戰,就算想要用條規折騰謝羽,這當然不能,她可是謝家長女。
于是乎,四五個老師都向管家請了辭。
謝羽在幼時便斷斷續續地獨自在内室看書,因為她從不表露尋良師的念頭,有時這樣的日子能持續長達半年之久。
身為祖父的謝珩雖已然察覺到這點,但也沒指望一個女兒延續家族的榮耀,隻是偶爾教了謝羽幾日,就把她安置在體弱多病的母親身邊。
偶爾在進宮時,謝珩也會帶着她,畢竟禁宮不比前朝,聰明的孩童顯然更有用武之地。
但經年後,謝珩才意識到徹徹底底改變謝羽這一生的,就是為數不多帶着謝羽去内宮赴宴。
她見到了丹陽公主。
兩個人的命運交彙,時隔多年才發出的回響震耳欲聾。
回宅子的路上,謝羽依然安靜,把下巴壓在毛茸茸的領子上,不知在想什麼,謝珩見她對公主的問詢全然沒有在意的模樣,也就沒再問她什麼。
但謝羽的父親卻對此耿耿于懷。
他多次把謝羽叫在跟前,命她記住自己的話:必定要像曾經兩任皇後一般,留在内廷。即便最後不能入主中宮,也要比做朝廷命婦榮耀百倍,這樣才是他生的好女兒。
謝羽覺得厭煩,可對着自己的父親又不能說什麼,但是她前腳踏出房門,後腳就去了祖父的書房,把父親的算盤全都說了出來。
這次的告狀埋下了禍端。
沒過多久,醉酒的父親和年僅九歲的謝羽在小湖邊争執起來,其實就算他怒罵謝羽不孝,不争氣又或者是什麼别的話,謝羽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她看着這個男人。
除了皮相一無所有。
謝羽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不鹹不淡地說了句:“真是個無能之輩。”
謝羽的父親不敢置信自己的女兒能如此出言羞辱,緊接着就是暴怒,扯着她的衣裳就要扇她,謝羽不想破相,借着他手上的力卻跌入湖水中。
殘荷零星,冰雪未消。
早春的湖水,凍進人的骨頭裡,但謝羽卻連掙紮都懶得動兩下。
冷風拂過,傻掉的男人才意識到謝羽落水了,趕緊伸手給她撈了起來,謝羽的小臉被凍的青白交錯,可看着父親慌張的臉,隻是冷笑一聲。
昏睡時偶爾醒來,他在帷簾外,還要說上一句:“隻要你低頭認個錯,之前的話我就當你沒有說過。”
謝羽翻了個身,阖眼假寐。
之後他就再也沒來看過謝羽。
但也不是全無壞處。
謝羽以此作為把柄,向祖父要來了婚事自己做主——她可沒興趣做個貴婦人。
且不論謝家長子還未平步青雲,他壯年喪妻,這時候碰上再娶的當口,若是傳出去這遭醜聞,還不是要費謝珩的心力。況且,朝廷的事已經讓他夠忙了。
謝珩看着冷靜開口的謝羽,皺了皺眉頭,問她:“你可知此次凍傷,對女子而言意味着什麼。”
“我知道,那又如何?”
謝羽笑了笑,反而讓準備了一筐話的謝珩無言。謝羽想了想,既然婚事能自己做主了,那麼自然還得有個安身的地方,她毫無負擔地提出了第二個條件:“我要去南郊别院,那裡曾是祖母休養的地方,正适合我這樣身虛體弱的居住。”
她才九歲,就清楚地知道謝珩最在意的是什麼。
知道什麼叫權衡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