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打更人吆喝着順手敲了一下鑼,沉渾沙啞的嗓音還夾雜着痰。兩側的屋宅早已熄了燈,隻有耳邊還呼嘯的風精力旺盛。
雕甍的肥綠與紅牆相襯,銀光洩滿庭院。隻見石桌上擺着一副玲珑棋盤,吞金獸香爐上的銅漆看起來是新刷上的。
那人戴着紅緞地連紋抹額,纖長的手拈起黑子端詳須臾。“娘娘還真是把咱家的所有路都給堵死了啊。”烏發若緞,彎眉用螺子黛勾勒後更是顯形。她一襲绛紫彈墨蟒紋袍,小冠上綴着幾顆波斯進貢的貓眼石,滿朝文武皆上書彈劾她逾矩,最終又不了了之。
宋鳴玉略略擡眉,那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含着星星點點的笑意。她面前千嬌百媚的女人正嬌嗔着喚她道:“多虧九千歲手下留情。”
萬俟玉音生得風情萬種,眼梢的媚意連鴻雁見了都會失去方向。擁雪成峰,纖腰素裹。她右眼下的朱砂痣仿佛能烙印在人心頭,半晌,宋鳴玉無奈歎笑道:“咱家技不如人,輸給娘娘了。”
萬俟玉音興緻盎然,似是想起什麼便又垮了臉:“這幾日那幫老東西可是把我罵的狗血淋頭,說什麼禍水紅顔,應誅之。”
宋鳴玉淡然處之,寬慰道:“咱家還以為娘娘早就不在意這些了呢,他們越是害怕娘娘,就越是要指點娘娘來顯得他們清風明月。不過娘娘深夜出宮,隻怕皇上再寵着娘娘,都難免要給您一個禁足了。”
萬俟玉音撇撇嘴,仰首望月時,眼神又哀傷了幾分。“呵,那我被禁足的日子裡,九千歲應當會替我出出頭吧。”
“這是自然,咱家定不會讓娘娘受委屈。”
“還是九千歲氣量大啊,我被他們說幾次便是氣得不行。”
宋鳴玉笑而無言,良久為自己傾了一杯茶才開口:“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咱家五馬分屍,咱家自然是不能讓他們如願。若不将這北齊傾覆,隻怕咱家死了都不得安生。萬俟玉部被滅時,娘娘應當也是這樣想的,對吧。”
“朝堂的事情有咱家在,娘娘隻需在後宮好好牽住皇上。”
微涼的茶水被宋鳴玉不屑地倒在地上,夜色闌珊,她取下腰間的令牌遞給萬俟玉音道:“娘娘拿着這個,到時候入宮門這些個侍衛就沒有那狗膽子敢攔您。”
萬俟玉音離開後,宋鳴玉才緩緩起身步入屋内。锃亮的銅鏡倒映着她的臉,她拿起匣子裡的藥膏一點一點塗抹在臉頰,又按摩着打轉。
再一用水撲面,那張人皮面具便被取了下來。
鏡中人的面孔不似先前般凜冽,無光黯淡的桃花眼總浮着一層碎冰。她眼梢帶着倦色,右臉的燒傷痕迹盡管已經用上了最好的西域進貢的藥,還是留下了痕迹。
檀唇微抿溢出一聲嗤笑,若說那張人皮面具看起來凜冽,那麼這張臉便是柔弱的讓她厭惡。
天啟四十年,宋家覆滅十年。
“那些個沒根的閹人真以為自己能隻手遮天了?!不過是皇上腳下的一隻狗,竟然還敢甩臉色給咱們看。”青衣男子将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要我說啊,謝謹你就應當把他們通通抓到北鎮撫司嚴刑拷打。”
謝淮安,字謹。生得一雙冷如淬冰的鳳眼,鼻尖與下巴各有一痣。他棱角分明,劍眉下淬火的星目如鷹。他隻着藏青色直裰,半紮烏發。
他腰間的刀乃謝家祖傳,刀身暗紅似血,刀柄刻着謝氏二字。寒光乍現的刀被他緊握着,謝淮安淡然一笑:“若是有辦法抓他們進去,我們也不必像現在這樣苦惱。”
“當真是束手無策了嗎?眼睜睜地看着那些閹狗繼續胡作非為麼?”
謝淮安端起酒杯,鼻腔充斥着酒的土腥味和辛辣。略顯渾濁的酒倒映着他面容,謝淮安抿了口酒才道:“也不是全無辦法。”
“閹黨倚靠皇權,所以隻需讓陛下察覺到留着他們是個禍患便好。私鑄銅錢的案子已經有了進展,别看牽扯廣大,但隻要抓住一個地位稍微有點高的人,便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那人不解問道:“為何抓住一個地位有點高的人就能扯出所有的根?”
謝淮安抿了一口酒,辣的喉嚨生疼,臉也微微漲紅。“地位越高,便越是怕摔得粉身碎骨,我們要抓的又不是官居一品的大官,根系不會過于複雜,隻要讓他嘗到苦頭,便什麼都吐出來了。”
“阿謹說得對,況且,對于那個最頂端的人,我們都心知肚明。”
清冽如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衆人從後望去,宋鶴憐墨色大氅下罩月白滾邊襖。他速來不喜戴冠,除卻上朝時,平日裡都是随意挽一個平常的髻用木簪别住。半紮的發用素色發帶束起,桃花眼微垂,溫潤如玉。
衆人見他頃刻便要起身拱手,宋鶴憐擺擺頭道:“不必行虛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