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淮安面上鮮少流露過多的情緒,而他此時眼中怒色沉沉,豎眉咬牙一字一頓道:“扶禮,謹言慎行。”
宋鳴玉垂下眼眸,纖長而濃的睫毛就像蝶翅沉在眼下。她本隻是想回到這裡看看,不曾料到謝淮安會來,她并不想讓他好過,便屢次出言譏諷。
宋家滅族的原因敲醒了所有的世家大族,功高蓋主,則是死路一條。宋鳴玉翻腕用扇上挑擋開謝淮安的劍,一陣狂風将柳絮吹得紛飛,柳枝拂過宋鳴玉的面龐。明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可謝淮安卻在某一瞬間将她看作了曾經那個桀骜嬌縱的女娘。
宋鳴玉輕巧地收了扇,“咱家不過一介閹人,爛命一條。幸得宋家收留,免于凍死長街。謝将軍忘恩負義,踩着宋家百骨登上高位,想來也覺得是高枕無憂。”
宋鳴玉止住了後面的話,她執着扇骨輕輕敲打着謝淮安的鎖骨:“時辰已晚,中秋宮宴,還望謝指揮使謹言慎行。”
宋鳴玉刻意咬重了謹言慎行一詞,旋即離去。
檀木熏香若即若離,最後隻殘留些許在指尖。
忽明忽暗的星子綴在蒼穹之上,夜風微寒。中秋将至,宋鳴玉不得不留在宮裡仔仔細細地盯着不能出一絲纰漏。已是醜時,宮裡四處掌燈。
宋鳴玉裹緊了身上的氅,止不住地咳嗽着。她的肩背顫抖着,用絹帕掩住唇。唇舌間品到那一絲腥甜,宋鳴玉攥緊了絹帕。
“皇後娘娘想要獻西海的紅珊瑚給陛下,但是那珊瑚碩大無比,連武侍都搬不動。”小太監尖細的嗓音帶着幾分無措,似乎極怕觸怒宋鳴玉。
宋鳴玉困得頭如搗蒜,隻得用左手強撐着臉:“那便分開。”
小太監懵懵懂懂,聞言頓時冷汗浸濕了衣物:“幹爹,分開以後皇後娘娘隻怕是要問罪于咱們啊。”
宋鳴玉斜睨那小太監一眼,道:“先逐個拆解放到推車上,再将它釘起來便可。”
“那該用什麼材料?”
宋鳴玉忍無可忍地捏了捏小太監的臉:“咱家又不是工匠,問咱家作甚。你隻管把這法子告訴那些匠人,剩下的他們自個兒解決。”
“是是是....啊!幹爹好痛!”
夜深露重,宋鳴玉揉按着緊皺的眉心,先前明明困意陣陣,可待到能夠歇息時,卻又輾轉難眠。
中秋宮宴是一步大棋,宋鳴玉蜷握着手,夜風習習,倒是叫她又一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途徑禦花園時,幽深的鵝卵石小徑突然冒出一個人影。
宋鳴玉雖然不信鬼神之說,但也被吓了一跳。
身着過時宮裝的少女正跪在路中央,她披散着發,病态蒼白的臉色在夜裡瞧見格外的駭人。連披了氅的宋鳴玉都覺得有些冷,更何況是她呢。
端詳了好一會兒,宋鳴玉才認出這是誰來。
宮裡踩高捧低本就是司空見慣的日常,眼前少女名為南璃初,她的生母因對皇後行巫蠱大罪被打入冷宮,久而久之,皇帝也對她心生厭煩。宮裡看人下菜碟,她的日子自然是艱難如履薄冰。
也不知是做了什麼錯事,深更半夜還要被罰跪在鵝卵石曲徑。宋鳴玉的目光隻淺淺地掠過她的臉便又目視着前方,她不是什麼心善的人,弱肉強食,成王敗寇。
就在宋鳴玉經過南璃初身畔時,一隻手哆哆嗦嗦地攥住她的袖子。
宋鳴玉邁出去的腳步躊躇片刻又收了回來,她淡漠地俯視着南璃初,她的瞳仁要比夜還要漆黑,臉上微微泛着潮紅,喘息急促。
宋鳴玉探出手覆在南璃初額頭,滾燙極了。
“咱家從不收留無用之人,起來罷,待會咱家會為你請禦醫來。”
南璃初的聲音稚嫩卻沙啞,“多謝掌印....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