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時節,嶺南久旱逢甘霖,街邊呈出一片雨汽。
宋鳴玉着蓑笠,風刮得大了些,不由得伸手扶住鬥笠。她久違地換回了自己的臉,正杵在屋檐下避雨。約莫着一炷香的時間,空曠的街道才停下一輛馬車。街邊兩側的平房時不時傳來嬉笑逗趣聲,垂垂老矣的柳樹往下抖着水珠,一個老翁提着魚笑呵呵地踱步。見宋鳴玉獨自在屋檐下,好心提醒道:“姑娘啊,這雨待會還要下大,你且先去我屋子裡避避雨吧。”
宋鳴玉莞爾一笑,“多謝。但我的友人就快到了,便不貿然打攪您了。”老翁還想說什麼,見宋鳴玉已經将臉挑了過去,便又關心幾句便回了屋。
若是戴上那張皮,那老翁還敢與自己搭話嗎?宋鳴玉想着,不禁嘲諷一笑。嶺南在她的記憶裡,人們是熱情好客純樸到甚至有些粗犷的。風炎營裡的将士也大多出自這裡,所以她自幼對嶺南有着親切感。就在宋鳴玉将要陷入沉思時,馬車上的人終于下來了。
油紙傘上的錦鯉繡的栩栩如生,遠看還以為是真的頂了幾條魚而來。傘壓得很低,宋鳴玉隻略略看到了謝淮安的下颚。他徑直朝她走來,眸色冷冷。周身的肅殺之氣,想來應該是知道了她是如何對待沈铮的。
沈铮本就習武,能讓這樣皮糙肉厚的一個人屈打成招,最後驚懼而死,究竟是何等酷刑。
謝淮安将傘微微傾向宋鳴玉,在看見她的臉以後,他眼眸向上擴大些,驚詫了須臾便又恢複一貫的冷酷。
“多行不義必自斃。”謝淮安淨短的碎發半濕,嶺南的濕氣把他的眼眸都染上了幾分模糊。宋鳴玉靠着牆不以為然道:“謝呈若是聽見他的好兒子這麼說,隻怕是要氣出病來。當心啊謝淮安,小心你一語中的,家破人亡。”
謝淮安自知說不過宋鳴玉,隻覺無奈。
幾日前——
“扶禮,你還能狐假虎威多久?不過是仰仗天子鼻息的狗罷了!你以為我會被你們屈打成招嗎?我沈铮就算是被淩遲處死,也絕不會向你們這些閹人屈服!”
沈铮吼罵着,口中噴出的血沫險些落在宋鳴玉臉上。他被捆在刑架上,頭發淩亂沾滿血污,囚服已經破爛不堪,衣不蔽體。上面還有被鞭子抽過的痕迹,十根手指的指甲皆泡在血水桶裡。宋鳴玉早已習慣這些血臭味,她面不改色地坐在椅子上,正要吩咐獄卒畫押時,沈铮猛烈掙紮着,手腕被磨出血痕,呲目欲裂。
“扶禮,像你這樣的閹狗就不配被生下來,聽說你父母雙故,哈.....隻怕是因為兒子斷了根要去做狗不堪受辱自裁吧。”
沈铮氣極反笑,又咳出一口血。他如願以償地看見了宋鳴玉表情的轉變,原本還挂着笑容的宋鳴玉此時臉上已經覆了一層冰霜,她唇角耷拉着,周身的暴戾氣息愈發濃烈。原本細細把玩的扇子被她擱置在了桌上,就在所有人都提心吊膽之時,宋鳴玉又噗呲笑出聲。
陰冷潮濕的囚牢裡傳來指節叩響桌案的聲音,铛——铛——
“沈铮,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一件事。”宋鳴玉一邊遣散周圍的人,一邊對他說道。
“天氣三十年春,有個小賊偷竊了宋家二娘子的荷包,被她抽上一鞭子。可到了晚上,那孩子卻被父母帶來指認那宋家二娘子,他的父母說,是宋二娘子,殺了他們的孩子。那孩子的耳根,還有下唇都有一顆肥大的痦子。模樣,也與你相似極了。”宋鳴玉的指尖輕輕按住沈铮唇下的痦子厮磨,她不嫌血污地考上前,唇瓣幾乎要貼住沈铮的耳垂。
“你說話啊,沈铮。又要像當時那樣裝死嗎?”
沈铮的瞳孔劇烈收縮,手臂顫抖的不成樣子,他幾次張口都沒能蹦出一個字。
宋鳴玉耐心地等他,隻見他黝黑的臉都吓得煞白,因為驚懼而支支吾吾:“你....你....你到底是誰?你在說什麼!”
宋鳴玉眉眼彎如月牙,特地用藥膏卸去臉上的人皮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