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勞累又受驚的緣故,那兩個孩子哭着哭着,便犯了困自覺爬上床榻。宋鳴玉早已止了淚,緩緩展開那張紙條。
“這幾日我反複思忖,為何自你之後,再無像樣死士。如今的确是明白了,一個人,隻有了無牽挂,才能所向披靡。将功補過,阿玉。”
暗紅燈籠不時拍打雕甍,像是在無聲地催促。宋鳴玉目光缥缈,指腹靠近燭焰掐滅。觸及焰火時的灼痛很快消散,宋鳴玉拉開抽屜取出銀白面具戴上。宋鳴玉許久沒有回到這裡,方鏡上也蒙了一層灰。宋鳴玉端詳着鏡中人,銀白的面具遮住了所有五官,幹枯的發絲看起來像荒地的樹枝。那層灰顯得她身形朦胧,宋鳴玉前跨一步,将門輕輕合上。
她總覺着自己似乎忘了什麼事情,但眼下怎麼也想不起來。走出門時,原本給予謝淮安的傘仍風雨不動立在門口。宋鳴玉撐開圓月似的傘,傘上鸢畫栩栩如生。
她已許久沒用那把刀,陸嘉羨賜予她時,她雙手持刀,刀長自肩向膝,刀身暗紅,柄處刻有赤霄二字。
“為何此刀要叫金錯刀?”
“多少名家将士渴求那契币,因而,你要讓所有的人都渴求你手中的這把刀。”陸嘉羨說的頗具深意,那時宋鳴玉并不懂他的意思,隻當陸嘉羨并不知以往金錯刀是一種珍貴契币的名字。直到如今,才知曉,隻有珍貴的契币才會引來人們的趨之若鹜。手中刀即為權勢,權勢越大,越為珍貴。從而才會有人對她趨之若鹜,世人皆懼九千歲,世人皆跪九千歲。
竹葉落在陸嘉羨肩頭,他斜睨一眼,寬大的手掌将竹葉拂去。跟在身後不敢言的沈承影仍在回想方才一幕,于是陸嘉羨便開口,将他從思緒裡拽出:“承影,若你精心調教過,傾注了大量心血的鷹,想方設法要啄瞎你的眼睛,應當如何?”
沈承影喉頭下壓,陸嘉羨并沒有要追究仙童樓的事情。或者說,他早已料到。面對這個問題,沈承影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來,陸嘉羨回眸無奈歎笑:“看來想要再出一個赤霄,還需要沉澱一段時間啊。罷了,派你去仙童樓,也隻是想給你長長見識。今日不是你母親的壽誕嗎?”陸嘉羨頓步旋身,他牽過沈承影的手。
沈承影隻覺得手一重,一枚金錯刀就這樣擺在他掌心。他不是不知道,金錯刀的珍貴。沈承影愕然,“主公....這....”
陸嘉羨爽朗一笑:“回去罷,今天這個任務,你完成得很好。能傷到阿玉的人,不多。隻可惜,若那一身筋骨不曾被廢,隻怕連陳晏那個老家夥,都要退避三舍。好好回去和家裡人團聚吧,下月皇帝要迎蛟龍骨入宮,到那時,可别忘了去見見世面。”
落夜後,大雨又一次傾覆下來。肥綠的蕉葉盛滿水珠被折彎腰,袅袅炊煙在雨簾中格外明顯。低矮的平房剛點上燭燈,雷聲便響徹雲霄。白發蒼蒼的老婦端着一碗老雞湯,臉上的皺紋就像粗布上的褶皺。她聲音沙啞夾雜着痰,正拈起圍裙擦拭雙手:“阿铮已經許久未來信了,也不知道在漢陽那邊過得可好。”
佝偻着背的老翁看着熱氣騰騰的飯菜笑開了花:“等阿影從老李頭那裡回來,咱們就可以開飯咯。阿影若是能學好這鑄刀,也不怕将來和我們一樣了。”
“呸呸呸,瞎說什麼你。”老婦瞪他一眼,那老翁吃癟,往嘴裡塞了一口飯,嘟囔着說道:“當初若不是謝将軍給了我們這個機會,隻怕一輩子都不能讓兩個孩子出人頭地了。就是可憐了阿铮,還白白挨了幾次軍鞭,才能去和那個叫什麼....宋什麼...那個黃毛丫頭對峙。憑什麼好事兒都讓宋家占了,一個女娘還那麼招搖,不怪乎宋家滿門抄斬。”
老婦垂眸輕歎,“這些事你可别叫旁人聽了去,阿铮現在可是大官人了呢。”
就在老翁要開口時,一陣平穩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宋鳴玉輕叩門栓,她站在陰影處,沒有光能夠打進來。直到那老婦急沖沖地小跑過來,“阿影,你可算是回——”
“啊!”血濺木門,那老翁聽到尖叫聲後心生警惕拿起櫥櫃旁的柴刀。宋鳴玉面色如常地看着已經沒了聲息的老婦,随即踏入房中。
“好久不見,沈二。”那聲音是一種刺骨的冷,比臘月的神女湖還要令人膽寒。
宋鳴玉握住面具邊緣摘下,那張熟悉的臉即便褪去了稚嫩,仍舊看得出當年的桀骜嬌豔。隻是,右臉醜陋的燒傷痕迹在這張如芍藥似的臉上,格格不入。宋鳴玉手裡提着一個布袋,她拉開椅子坐下,将那布袋随手一扔。
咕噜咕噜——
那布袋徑直滾到沈二面前,宋鳴玉看着那道水煮肉片微微颔首,執起竹箸銜了一片肉入口。
“味道不錯,是給你大兒子準備的,還是小兒子?”
沈二的臉吓得煞白,他顫栗着問:“你,究竟是人是鬼?”
宋鳴玉又自顧自地舀了一碗雞湯喝,随即搖搖頭:“火候不夠。”
“我問你!你究竟是人是鬼!”沈二舉起柴刀對着宋鳴玉歇斯底裡。
宋鳴玉似嫌聒噪,蹙着眉頭擡面,森寒的眸裡倒映着波動的雞湯。“是人亦是鬼,可滿意了?既然你滿意了,那是不是,也該讓我滿意呢?對了,你的大兒子,在這裡。”宋鳴玉微晃腳尖指着那布袋,一個不好的預感在沈二心裡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