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之啊,你可知,朕為何深夜召你入宮。”南黎生執起黑子,微擡渾濁眸子,等待着宋鶴憐回答。
宋鶴憐身形一頓,便起身跪在地上,恭敬道:“臣愚鈍,還望陛下明示。”
南黎生又消瘦了些,他深凹進去的眼窩,還有發白的唇色,凹陷的臉頰無不昭顯疲态。聲音也如窗外那棵老樹的樹皮,幹啞斑駁。
南黎生嘴角那一抹笑令宋鶴憐愣神,自聽謝淮安提起雙魂之後,宋鶴憐就格外小心,将雙魂分作黑白二子,記錄持續時間,間隔時間在冊。每十五日,雙魂似就會相換。那今夜便是白子的最後一晚,明日起,黑子再現。
南黎生捧起茶盞啜飲潤喉,嗓音聽起來似乎真的清冽了些。南黎生凝着紙窗上梅花剪影,娓娓道來:“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朕有愧于宋家,但不愧對北齊。行之,朕能為太子做的事已經不多了。今夜,誅殺妖妃。明日,則是她。”
宋鶴憐微怔,問:“臣愚笨,鬥膽問陛下,這個他是何人?”
南黎生爽朗一笑:“哈哈....你倒是實誠。難道,這朝堂,不是有一個站着的皇帝嗎?”
将近子正,宋鶴憐跪安後走出大殿。殿外飛雪紛紛,雪落在他袖口,落在他眉睫。誅殺妖妃,閹狗五馬分屍。宋鶴憐手一緊,将袖口攥出許多褶皺。他意識到,又緩緩松拳。手持玉玺藏于匣中,見玉玺如見君上。令衛兵,剿權宦,誅妖妃。
每走一步宋鶴憐都覺雙足如陷泥潭艱難,他那雙清寂的眸子裡泛着掙紮之色,最後還是咬緊牙關,加快步伐。
然而一隻手攥住了宋鶴憐的衣擺,他回過頭,看見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宮女。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面亦假,假面作真。
“宋大人.....”宋鳴玉喘着氣,離開承乾宮後,替身也就随之而上。宋鳴玉也有機會在此等候呃、。宋鳴玉料定南黎生會召見宋鶴憐,所有的衛兵一部分被調去了承乾宮,另一部分被調去宮外。所以宋鳴玉才能等到宋鶴憐出現,隻要再過些時間,便能到子正。
子正到,雙魂切。
不止是宋鶴憐,從宋鳴玉知道的那刻起,她就已經算好了所有的時間。想要救下萬俟玉音,就隻能等到子正時。
“娘娘小産卻得不到太醫醫治,我求求你,你手中的玉玺能号令太醫,求你救救娘娘。”宋鳴玉的嗓子甜膩異常,伴随着哭聲,全然不似之前沙啞。
萬俟玉檀命人跋山涉水送來的定音丹極其珍貴,能令人改變聲音,男女老少,不斷轉換。
但定音丹太少見,萬俟玉檀也隻送來了六個。
但對于宋鳴玉而言已經足夠了,定音丹能持續兩日,途中若服下其他定音丹,便可實現改變嗓音。
通過藥材來令嗓子負壓,變得沙啞,蒼老。性熱味甜的草藥,又能讓聲音變得尖細清冽。
西域,真是個風水寶地啊。
見宋鶴憐猶豫,宋鳴玉砰地一聲跪在地上哭喊道:“求大人救救我家娘娘!”
宋鶴憐隻知道所有的太醫都在李琰宮中,他面露難色,也令宋鳴玉心生鄙夷。
所謂的清流,不過是也為自己的利益去算計他人的僞君子罷了。
“本官奉陛下之命,捉拿妖妃。”宋鶴憐終究是沒有松口,他要救下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萬俟玉部被滅令人唏噓,可若不斬草除根,隻會後患無窮。妖妃幹政,濫殺無辜....
濫殺無辜嗎?
宋鶴憐垂下眼睫,腦海中浮現多年前,被拴住脖頸跪在地上的少女。她眼裡的淚光被恨意遮掩,身上青紫的痕迹觸目驚心。臉上掴印分明,身後是血流成河的故鄉,身前是面露獰笑的敵軍。
她無辜嗎?
宋鶴憐伫立許久,最終還是拔步離開。
宋鳴玉垂着頭,子正時已到。
宋鶴憐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迹,搖曳的樹枝如同他淩亂的心。他想,他再也沒資格,跪拜祠堂祖父祖母牌位。
更沒資格再面對父母,弟弟。
宋鳴玉良久才擡起頭,她不得不去賭,去賭皇帝對萬俟玉音的寵愛,宋鶴憐對萬俟玉音的心。
而接下來,就是等到那一刻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