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叙知道,普通魔物難以遮掩身上的魔氣,除非是煉化魔珠的魔人,還有魔人以血液喂養的魔仆。
“花妖和藤妖都是魔仆,這次的事,起因是先皇為求長生,想要圍困修士吸收修為。”
他的耳邊回響着姜眠昙的話。
剛才,他苦苦尋覓的師父,告訴他殘酷的真相。
整個朝堂幾乎都成了先皇的魔仆。
這群人看上去與常人無異,但他們其實沒了理智,隻是先皇的耳目罷了。
而他逃過一劫,全靠玉佩擋災。
他的護身玉佩其實是宗門的弟子令,姬九叙看着玉佩表面複雜的紋路,總覺得有些熟悉。
他赤着上身,肩膀的傷處纏着紗布,一動就會鑽心地疼。
艱難披上外裳後,他找到張明遠給他的淨靈符,玉佩上的紋路與之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門被敲響,是一個宮人,“殿下,欽天監的人算了幾個吉日,您看什麼時候登基?”
姬九叙将玉佩收回衣服裡袋,忍痛系好外裳,赤足走到案幾研墨。
筆尖在宣紙上停了一瞬,随即洋洋灑灑一揮而就。
昔日宏偉的皇城幾乎被毀壞殆盡,殘破的宮門卻堆滿了衣服和家具,雖說沒幾件好的,但也有銅鏡之類能用的物件。
百姓們原本躲到了都城外,但亂世人,誰不是把腦袋别到腰帶上。
亂世會讓人麻木,他們都見過了大風大浪,所以一聽說朝廷在宮門發東西,他們都回來觀望。
姜眠昙找了一處茶攤,遠遠瞧着宮門。
難得是個熱天,宮門外人聲吵鬧,塵土喧嚣,姜眠昙飲完粗茶,将零碎的茶葉渣子在桌上擺弄幾下。
蔥白指尖一點,注入靈力,頓時一個簡單的結界形成,将姜眠昙隔絕于人群之外。
宮人搬了不少物件,然後清了清嗓子:
“傳太子旨意,九州之境,赤土遍地,妖邪出,聖人隐,孤尚未受天命,但眼見各州連年歉收,災荒不斷,深感痛心,遂散盡宮中物件,還利于民,此後不複立中州皇室,隻設中州州主,掌管兵馬與州中諸項事務。”
有一刹那的寂靜,随後百姓們炸開了鍋。
姬九叙在民間的聲望很高,百姓大多擁護他登基,何況太子身負仙緣,必定有造化。
這幾年是他們最舒坦的日子,一瞬間百姓們陷入了巨大的茫然。
姜眠昙腰間傳訊符亮起,是阿鳳。
她解了禁制,阿鳳的鳥喙占據了整個畫面。
阿鳳還沒化形,使用傳訊符隻會用鳥喙啄 ,見傳訊符亮起,它飛的遠了點,“主人,您的徒弟在外面等着,說是要見您。”
它有點可惜,“您封了他的記憶,更呆了,連弟子令都不會用。”
姜眠昙唇角很輕勾了勾,“他的靈力還未解禁,自然不會用,既是他來,你開門便是。”
說完她揮手打散畫面。
姜眠昙敲敲手爐,裡面傳來微不可聞的慘叫。此物叫芥子爐,是她閑着無聊做出來的玩意。
裡面是一個小世界,用來關押魔物神魂剛好。
她在裡面找了找,看見一道虛弱的人魂在忍受烈火炙烤,滿意地投了一丸丹藥。
回到萬劍閣,姜眠昙與立在屋門的姬九叙撞個正着。
她在街上溜達了許久才回來,雖說買的東西可以用術法收進芥子戒裡,但姜眠昙總有種吃的東西不能與雜物放在一起的執念。
于是姬九叙醞釀了許久的‘師父’硬是沒說出來。
他眼前的少女抱着滿懷的糕點小吃,甜膩的糕點氣息蓋住似有若無的花香。
完全不像他想象中莊重高潔的樣子。
他在心中告了聲冒犯,然後飛快瞟了一眼姜眠昙隻及他心口的發頂。
愣了一會,他才磕磕巴巴道:“弟,弟子已經決心跟随師父,請師父賜教。”
他拱手,行了一個标準的拜師禮,但很尴尬,他彎下腰也高出姜眠昙些許。
天光從天井落下,照在姬九叙微微彎曲的脊背上,像是一道流光被截斷,分出了亮面與暗面。
姜眠昙整個人被籠罩進他身前的暗影。
分明是标準的拜師禮,卻因為青年的過于高大,像是安撫一個不谙世事的少女。
姬九叙更無措了,他思來想去,決定幫姜眠昙分擔。
“師父去歇着吧,弟子給您拿進去。”他伸手去拿。
他拿了最頂上的糕點盒子,然後便将少女白皙姣好的容顔看了分明。
烏黑濃密的發辮垂落心口,幾绺發絲絨絨散落在蒙眼的鲛紗旁,再往下是杏腮檀口。
姬九叙将糕點放在桌子,然後手忙腳亂地擺凳子、洗杯子、還給窗邊快要枯萎的君子蘭澆了水。
他在心裡不停默念,這是師父,事師如事親,他畢竟是師父養大的,也要把師父當成半親。
阿鳳看着忙得團團轉的姬九叙,尖着嗓子道:“這是哪裡來的勤快婢子呀?”
它繞着姬九叙上下飛,然後被他身上的血腥味沖的打了個噴嚏。
一道流光閃過,阿鳳鳥喙上多了一張禁言符。
對于姜眠昙來說 ,隻是三年沒見姬九叙。
故人的脾性未改,他仍然是她五百年間收的五個徒弟中,最省心最正常的一個。
哪怕五百年前的前世,她認識的姬九叙還是嚴苛不近人情的修士,也是共曆生死的故人。
可對于姬九叙來說,他全無記憶,全無修為,看她隻是一個陌生人。
姜眠昙放下手爐,“我還以為你會厭斥仙門。”
幾個時辰之前,老皇帝醉心求仙,卻入魔,導緻整個中州朝堂大亂。
姜眠昙當着他的面,燒了老皇帝。
姬九叙回身,唇線抿緊,“凡人一心依附仙門,正是因為無處立足,無力自保,才會渴求力量,他們有想活的欲望,而這就是魔可鑽的空子,我不想活成這樣。”
他看過太多的凡人生死無常,死的像無名蟻蟲。
活?也是活在煉獄。
“師父莫非覺得我會介懷父皇的死?”
他笑着搖搖頭,這位慣常被譽為聖賢的太子此刻說着大逆不道的話,“生而不養在先,欲取我命在後,他對我既無君恩,也無父恩,那隻是一個暴君罷了。”
這就是姬九叙,看似溫和儒雅,實則心思玲珑且冷清。
姜眠昙手指一勾,姬九叙的弟子令從衣服裡袋飄出來,浮在半空,散發着瑩瑩亮光。
她揮手抹去上面的禁制,玉佩懸浮在姬九叙的面前。
“戴上它,睡一覺,你會恢複之前的記憶。”姜眠昙說。
姬九叙看着熟悉的玉佩,比起之前更加晶瑩剔透。
他重重握了握,他很想問問三年前為何獨獨将他留下,甚至懷疑過他被逐出宗門。
現在一切的謎題都可以解開了。
“弟子告退。”他轉身要走。
“等等。”姜眠昙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