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點,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後土安慰她,“地藏說了,冥界的狗也很多,放心吧!他這麼神通廣大,一定能給你找個比這還好的來!”
地藏看着她,緩緩睜大了眼睛。
“當真?”
“當真!”後土絲毫不理會,繼續滿面春風地和懷罪拉鈎,“我監督。”
于是乎,在後土娘娘的淫威之下,地藏王過上了起得比狗早,睡得也比狗晚的美好生活。
“這隻不行?這隻太大了,懷罪怎麼拉得住!”
“不行不行,這隻要死不活的,一點朝氣都沒有,我看着都要難過了!”
“這個也太醜了吧?”後土捂住狗耳朵,生氣道,“和你長得有什麼區别?”
忙忙碌碌數日,總算是從冥界千萬隻狗裡挑出了隻雪球般的小白狗,眼睛圓溜溜似葡萄,和懷罪一樣讨人喜歡。
據說交完差的地藏王回去後,倒頭睡了整整三天。
“哇,它長得好好看啊!”懷罪兩隻手攥着衣角,驚喜地不知道怎麼抱才好。
後土笑了一聲,替她把小狗放進樹墩狗窩裡:“妥妥的冥界狗,這回你可以好好和它一起玩了!”
它确實很乖,也很活潑,不挑食,不亂竄,不随地大小解,完美得無可挑剔,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樣,十分讨懷罪的歡心。
加之三日未聞地藏王的消息,懷罪一度以為是後土娘娘挑不出合适的狗,幹脆把地藏王變了送過來。那幾日她遛狗都遛得十分拘謹,直到親眼見證後土娘娘和地藏王同時出現,這才放下心來帶着它四處玩耍。
确認了,是真的狗。
她給它取了個名字,就叫雪球,那是她初見它第一眼時的印象。
也不知道地藏王是在哪個犄角旮旯裡找到它的,這小家夥精力旺盛得很,每日就喜歡到處跑,仿佛不是冥界的狗似的,看哪裡都新鮮,沒幾天就走遍了鬼門關黃泉路、奈何橋望鄉台、酆都羅山、一百三十八地獄等各大名勝。
後來甚至不用懷罪牽引帶路,自己就能十分熟練地來回跑了。
然後……
然後無比精準地跳進輪回台轉世投胎去了。
後土啧啧得直拍桌子:“真是好心機,好算計啊!”
懷罪落寞地扒着碗裡的大白飯,沒有什麼心情吃菜。
“都怪你,找的什麼狗,欺騙懷罪的感情!”後土拍下筷子,目光涼飕飕地向地藏刺了過去。
地藏王腰系襜衣,淩亂的時候手裡還握着一把大撈勺。
“你不講道理,明明你也點過頭的……”
“哦!這時候這麼聽我的話了?從前讓你往東的時候怎麼不聽,偏偏要往西呢!現在好了,出事了就想起我說過的話了?”
地藏被她吼得一點脾氣也沒了,錯開目光不敢對視,悄摸摸端出最後一盤菜——
蟹粉獅子頭,懷罪和後土都十分鐘愛的一道美食。
“還吃嗎?”
“當然吃!”後土抄起筷子,和懷罪平分了僅有的兩個獅子頭,“吃完再教訓你!”
懷罪眨了眨水霧迷蒙的雙眼,一口不剩地吃完了所有飯菜。
天塌下來也不能對不起碗裡一口吃的,這是冥界一脈承襲的優良傳統。
後來的幾日,後土和地藏想再替她尋隻乖巧的狗賠罪,甚至把泰山府君這個老不死都一并拖來勸說,但懷罪搖了搖頭,她說不必了,該有的快樂她已經擁有了,她很滿足。
于是,懷罪又回到了一個人蹦蹦跳跳穿行在冥界的日子,無事的時候看看四處的風景。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對她很好,付出了十二分的誠摯。
有這樣一群異姓家人,是她這輩子最無可比拟的幸事。
第三回,在某次回冥王宮的路上,她遇見了一隻垂垂老矣的狗。
在渾黃低迷的陰風裡,它匍匐的身影顯得極為蕭索。
懷罪緩緩走上前,那是一隻通體土黃色的大狗,骨節細瘦,孱弱非常,皮毛早已失去光澤,肚皮蒼老地垂了下來。
她輕輕撫摸着它,看了很久,像是見到一位半生未曾謀面的故人,心照不宣,情誼卻從沉默的眼神中潺湲流出。
它太老了,老得已經快要擡不起眼皮了,年歲至此,眸中的光彩一點點消逝,它看着她,看着這位冥界最尊貴的主人。
最後,在她面前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自始至終,懷罪沒有說一句話。她小心地将它抱起,帶回冥王宮,放入那個精心準備的狗窩裡,以嫣紅的彼岸花埋葬,投進三途河,随萬千靈魂一同流向遠方。
六界依舊,冥府依舊,鬼市一如既往地喧嘩熱鬧着。各色各樣的鬼們見了她,像往常那般熱切招呼,懷罪皆笑盈盈地回應着。
隻是偶爾,冥王也會有晃神的時候。
來往者衆之處,不乏稚子小兒嬉戲玩鬧,母親在旁笑着呼喚,未多時父親歸來,阖家人團聚,和美地一同朝前走。
懷罪立于人流中,久久地凝望着他們的身影,須臾,轉過身,紅着眼眶笑了一聲,緩步背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