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戰極為慘烈,甚至觸動了冥界大地裂。鬼魅殘忍嗜血,懷罪的母親頸脈被咬,血流如注。加之危難中動了胎氣,修為大減,最後不得已與那惡鬼同歸于盡,縱身躍入女青地獄,以身軀填補地裂,這才使浩劫得以平息。
“或許便是那時埋下的因果,這是天意,無可避免。小殿下不必難過,你是冥界之主,本就與百鬼不同,有了影子豈不是更加獨一無二了嗎?”
懷罪讪讪一笑:“姜夫人總是有法子哄我。”
“哪裡是哄?”姜休摸摸她的頭,“小殿下長大了,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姜夫人隻是實話實說而已。哪怕日後我不在身旁,殿下也定能自有決斷。”
“姜夫人,那……你見過我娘嗎?”
“見過的,你和她長得很像。”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很好,和小殿下一樣聰明伶俐,讨人喜歡。”
“那我爹呢?他又是個怎樣的人?”
“你爹他……”姜休頓了一下,然而卻沒有後話了。
懷罪擡起頭:“姜夫人,你怎麼不說了?”
“我……”
“我知道了!”懷罪的臉被酒氣醺紅,當即一拍腦袋,義正辭嚴道,“我爹是個負心漢,他抛棄了我娘對不對!”
“并非……”
然而“如此”兩個字姜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已經被懷罪蓋棺定論了——
“好啊!怪不得冥府這麼大,卻從來沒有人提及過他,原來是這樣!”
喝醉的懷罪痛苦地抹了把臉,說到氣憤之處時甚至有種大義滅親的豪邁。
“小殿下,你醉了。”姜休哭笑不得。
“我沒有醉,我清醒得很!”懷罪湊到她面前,“你是池頭夫人,掌管血池地獄,你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姜休,對不對?”
“小殿下說得很對。”姜休拉起懷罪的一隻手,分出三根手指來,“所以姜夫人問你,這是幾?”
懷罪耷拉下腦袋,另一隻手捏着耳垂,身體縮成一團:“三……”
“以後不論在哪裡,喝酒可以,但是不許超過這麼多,可以嗎?”
“可以。”她順從地撓了撓臉。
燭焰燃燒着,澄明的光給空廣的寝殿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姜休就這樣靜靜地看着懷罪,許久,緘默無言。
“姜夫人,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啊……”懷罪用力晃了晃自己的頭,擡眸等待着姜休的回應。
數月來的疏離有迹可循,她能感覺到姜休有話想說,卻不知如何開口。
所以她決定替她開口。
“小殿下……”
“我覺得可能不是什麼好事,但沒關系,你說吧……”懷罪的手輕輕撫在姜休的影子上。
嚴格來說,姜休不是鬼,而是人。
入陰間為差,她是冥府唯一一個有肉身而不腐的女子,這是懷罪喜歡她的另一緣由。
因為她們相似,都有影子。
“鬼差之期将至,我要離開了……”
“離開?為什麼?”懷罪的酒意頓時清醒了大半,她擡起頭,目光裡滿是驚詫。
“小殿下……”姜休垂下眼眸,聲量沉重,“你知道的,我是個将死之人,本該殁于無數年之前,卻命中有幸,承蒙巫山神女點化,這才能入冥府為差。在冥府待了這麼久,很慢,也很快。如今,這裡的日子到了頭,我該回去看看我曾經生活的地方了……”
“可是我不想你走……”懷罪攥住她的手,“況且我是冥王,隻要我同意,你是不是就可以繼續留在這裡了?”
世事往往不如想象中那樣簡單,池頭夫人定定地看着懷罪的臉,許久才開口。
“姜休也很想留下來陪着小殿下,但我有更大的執念在人間,我該去了結它……”
“可是我舍不得你……”懷罪紅着眼眶抱住了她,“你走了我會難過的……”
從前那個小哭包長大了,已經很久沒有流過眼淚了,這一刻鼻子卻忍不住發酸,眼淚順着臉龐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姜休……何德何能……”
耳畔,是池頭夫人顫抖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