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要是中道崩殂了,我就不算是盡到冥王的本分,将來還怎麼流芳百世啊!”
說到這兒,她似乎已經能預見千百年後冥王宮門庭冷落的景象——無人問津,草長得比殿門還高,冥界子民壓根就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有過一個叫懷罪的姑娘,她曾是魔界最至高無上的主人。
記都不記得,更别提帶着好吃的來焚香叩拜了。
在懷罪有限的認知中,這算是她這短短一生最悲慘的結局了,從前不覺得自己會走到那一步,如今信心卻左右搖擺了,并且開始感同身受,這會兒,已經有些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全然不知自己心中郁結的時候,好朋友比祁的心情卻相當不錯。
“放心吧,不會有那一天的。”比祁學着懷罪的手法,像摸狗那樣摸了摸她的頭。
“萬一呢?”懷罪憂心忡忡地扁着嘴。
“我會幫你的!”比祁語氣铿锵。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懷罪聽罷,撲哧一聲被逗笑了,笑了好半晌。
比祁自然不清楚她在笑什麼,朝她走近了些,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她的臉上,像少年人給予畢生的承諾那樣莊重:“我會盡全力幫你的。”
唉——正是年少輕狂的年紀啊!
懷罪擺出一副人生閱曆豐厚的老者模樣,卻又不舍得傷害他幼小的心靈,故而忍住笑意,向他投去贊許的目光,清脆地應道:“好的。”
然後手癢地摸了摸他的頭:“即日起,我就把我後半輩子的幸福交到你手上了。”
出奇的是,比祁這一回沒有躲,也沒有制止她,這倒真真切切地讓懷罪原本悲哀的心情沒有雪上加霜。
于是她放肆地多摸了兩下,然後适可而止地收回手,眉開眼笑地打趣他:“喲,今晚很上道嘛!”
比祁得意地揚起唇角,蓦地得了誇獎,似乎心情很好:“當然,你想要的快樂隻有我能給。”
這就臭屁地開始翹尾巴了?懷罪慧眼一眯,心中已将他看透。
“嗯……”精通捭阖之術的她決定潑一潑他冷水,“其實吧,也就快樂了那麼一小小小下而已,現在心裡好像又不是很暢快了。”
話一出,比祁果然夾起了尾巴,笑意斂得幹幹淨淨:“那,怎麼樣你才會開心呢?”
他的神情很認真,臉龐上的絨毛映着燭火的金輝,似乎真的在期待懷罪可以給他一個确切的答案。
懷罪當然隻是在捉弄他,郁結的心境早在進門的那一刻就丢到雲霄之外了,現下編不出話來回他,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軟着語氣笑道:“陪我說說話就好,我不貪心的。”
“好哇。”比祁順從地笑着,“不如說說你為什麼這麼想流芳千古吧?”
“這……”
誰知,第一個話題就把懷罪梗在了一個尴尬的位置。
現在的她不太好意思說是因為怕死後孤單,沒人來看她,這會顯得自己很沒有追求。
縱觀六界,除了冥界,上頭的五界一個賽一個強盛,各界之主也都是一個賽一個厲害,勵精圖治,發憤圖強,這讓懷罪不免有些自慚形穢。
“因為我是冥王啊!”她開始煞有介事地給比祁洗腦,“不想吃天鵝肉的癞蛤蟆不是好癞蛤蟆,哪個君主不想成為一個人人稱頌的賢主?”
“哦,這樣啊……”比祁應和着。
可是他的表情相當豐富多彩,懷罪也不敢肯定有沒有将他唬住。
“那你想成為一隻什麼樣的好癞蛤蟆?”
“不是癞蛤蟆!”懷罪一絲不苟地糾正他,“是賢明的一界之主。”
“那怎麼樣才算是一個賢明的一界之主呢?”
“這個我還真想過……”懷罪捧着臉,滿眼遐思,“或許,就像流罂那樣。”
然而頓了頓,覺得不妥,又改口道:“就像不濫殺無辜的流罂那樣。”
半晌,比祁慢吞吞地開了口:“可是有人憎惡流罂,卻沒有人不喜歡你啊?”
這句話一語中的,馬屁幾乎正正好好拍在了懷罪的心坎上,她先是一愣,而後反應了一會兒,很快喜色漫上來,嘴角怎麼也止不住上揚。
好話真是怎麼聽也聽不夠啊……
“你,你再說一遍。”
比祁看出了她的小九九,抿唇一笑,而後又聲情并茂地複述了一遍:“有人憎惡流罂,卻沒有人不喜歡你啊?”
懷罪趕緊用衣袖蒙住臉,笑意卻抑制不住地從綢布之後濺落。
真受用啊!她咂咂嘴——突然就體會到了昏君和佞臣之間的深厚友誼。
這場天聊得十分盡興,在懷罪屈指而數的鬼生裡,這似乎是最舒坦的一次。不必擔心因為不夠親近而言辭收斂,不必擔心會等來某些猝不及防的消息,不必擔心對方隻是迫于冥王的淫威而附和,更不必擔心相識之人會中途離席。
于是,幾個時辰過去,兩人從站着聊,慢慢變為坐着聊,從一開始的在門口聊,漸漸變為坐在桌前聊,撐着臉聊,伏在案前聊,打着哈欠聊,最後……
聊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