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罂殺孽深重,她手裡那麼多條性命,也有如我這般執念深重的冤屈之人,化為鬼魂四處流浪。隻是,畏于流罂的強權,他們隻能在陰暗的角落裡終日遊蕩,無家可歸,見人需避,六千年,他們就是這樣畏畏縮縮熬過來的。”
慈恩跽跪于座前,喉間壓抑着聲量——
“若非流罂趕盡殺絕,将我的通緝令傳遍整個魔界,若非她增派守衛嚴防無極殿,我也不會出宮,更不會結識這些與我一樣受流罂迫害的族人。我本想帶他們來見你們的,但流亡數千年,他們不敢輕信旁人,因為在他們心中,于情于理,冥王大人都不該,也不會出手相助。”
這麼一聽,似乎有幾分道理,懷罪沒有生得一副鐵石心腸,聽了這麼多,她的語氣不由地軟和下來:“那……既然如此,為何今日又能見了?”
“我一直同他們頌揚你們的功德,但言語蒼白,他們并不深信。今日在祭禮上親眼見過,他們才相信你們與流罂并非一丘之貉,願意托付靈魂。冥王大人,有些事不該被埋葬在過去,被所有人遺忘。他們和我一樣,所求不多,隻希望六千年前的罪孽可以在如今求得一個公道……”
如此,萦繞心頭已久的疑惑有了答案,懷罪覺得自己方才的言辭激烈了些,現下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繼續問他:“那祭禮上……你為何沒有出現?”
“因為我不想再讓六千年前的殺戮重演,更不想讓冥王大人你陷入無端的災禍之中。”
懷罪不太明白:“什麼意思?”
“流罂絕非善類,防人之心不可無。”慈恩長歎一口氣,蒼白地笑了笑,“她陰狠的一面,想必冥王大人也已經見過了。當年她能殺掉魔界那麼多人以洩心中之憤,六千年後的今天,她隻會比從前更狠。魔界和我,都擔不起風險,她或許真的會什麼也不做,但萬一呢,萬一她心狠起來再開殺戒呢?屆時,便是魔界和冥界兩族的浩劫……”
“怎麼可能!”懷罪下意識搖頭,可祭台上那個陰鸷深沉的魔尊不由自主地湧入腦海,她的語氣很快微弱了下去。
慈恩看出了他們目光裡的猶疑,須臾,沉下氣息,平靜地問:“冥王大人,你可知魔界有幾支氏族?”
懷罪愣了一下,甚至懷疑慈恩是不是問錯了:“魔界……有氏族之分嗎?”
“沒有。”慈恩應得很幹脆。
“……”
“可是從前有,”他頓了頓,道,“數千年之前,魔界曾分為五脈,自尊而卑分别是墨台、子桑、歸海、九方、赫蘭。如今高高在上的魔尊,當年正是魔界最低等的氏族,與族人一同龜縮在破廬洞穴之中,以賣苦力和乞讨為生。”
“氏族冠于名前,她真正的名字,叫赫蘭流罂。”
大殿中半晌死寂。
懷罪呆呆坐着,慈恩的話令她心頭一顫,不自覺睜大了眼睛——氏族之說此前聞所未聞,六界之内,莫說是她,怕是魔族子民都不知道祖上曾有這樣驚世駭俗的前塵往事。
比祁也面色一僵,忍不住追問:“那為何如今的魔界沒有氏族之分?他們去哪裡了?”
事已至此,隐瞞再無意義,慈恩肩膀微微戰栗着,決心将六千年前的真相全盤托出,而不再是獨自承受。
“我曾說過,流罂嗜殺成性,當年屠戮了魔界大半的族人。”
他緩緩擡起頭來,眼底氤氲着潮濕的恨意——
“登上魔尊之位後,她專橫殘暴的面目顯露出來,魔域最尊貴的墨台和子桑二族,被她親手斬殺幹淨,自此廢除氏族之說,千百年後,形成了如今的魔界。”
懷罪的心咚咚跳了起來——從前隻以為慈恩或許握着魔尊一兩個小秘密,如今看來,刀刀都足以直中命門。
怪不得流罂要四處張貼海捕文書,這麼大個秘密揣在别人懷裡,想安心睡覺都難!
可真相之後,緊随而來的是無盡的疑問——若慈恩所言為真,那麼身份低微的流罂是如何一步步爬上權利高位的?事成之後又為何要誅殺整整兩個氏族?僅僅是為了從前受過的苦難而贖罪嗎?
個中牽扯,相當複雜。懷罪垂着腦袋,心中暗自琢磨着緣由,然而某一刻,目光一頓,心中猛然閃過一個不可忽視的疑問——
她擡眸,定定地望着慈恩:“五大氏族中,你是哪一族的?”
毫無疑問,慈恩心中對流罂是有恨的,乃至身死之後怨氣不散,拼盡綿薄之力,以野鬼之身也要讨還一個公道,不求生,不畏死。
而流罂手上鮮血無數,她欠慈恩一條命,并且,很有可能是全族上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