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祁——”她伏在他身旁,被子攏着臉,像個厚重的雪團子,壓低聲湊上前喚他,“比祁——”
然而比祁睡得很熟,叫不醒,漆黑的眼睫沾染了夜色,身子蜷曲着,随呼吸均勻地一起一伏。
“真是心大呀……”懷罪不忍心吵他了,拿出一副慣手看待懵懂新手的派頭,笑着咂咂嘴,“大事當前,竟然還能睡着這麼香……”
少年人還是缺乏曆練,正好,明日帶他去見見世面。
懷着這個望友成龍的美好願景,懷罪在他身側躺了下來,悉心掖好被角,把自己裹成一個蠶繭,這才安心地看了他最後一眼。
“做個好夢吧!”
身邊有了熟悉的氣息,少女躁動的心漸漸安穩下來,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棂,寂寂地描摹着兩個相互依偎的身影,無眠幽暗的長夜,很快彌散在甯靜的睡意裡。
風雲悸動,禽鳥振翅,當蒼白的月光再一次輪轉為璀璨的日光,新的一天如約而至。
這也是堂堂一介冥王,活這麼久以來意義最重大的一天。
早晨醒來,被子早已蹬到了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懷罪冷得窩進了比祁懷裡,一夜睡得安穩,晨起時一派神清氣爽的模樣。
臨近晌午,緊迫感漸漸來了,比祁為了安撫她,一連輸了好幾顆饴糖,卻都被她幾下嚼碎進了肚。午時去流罂那裡用膳,她目光總忍不住心虛地瞟向流罂。
“魔尊大人,”懷罪喝了口湯,用盡量漫不經心的口吻刺探消息,“你……今天下午打算幹什麼啊?”
“批折子。”流罂淡淡地應了三個字。
“那晚上呢?”
“批折子。”
“哦,這樣啊……”懷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怎麼了?”
“啊,沒什麼沒什麼……”她決定用傻笑迷惑流罂,“就是想知道你是怎麼打理魔界的,我好學一學……”
這句話流罂沒有應,她低下頭,嘴角揚起一絲輕蔑的笑意。
但這些都不在懷罪關心的範疇,她現在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夜幕的降臨。
白日到了,黑夜就不遠了。
亥時剛過三刻,懷罪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拉着比祁偷偷溜出了宮城,直奔春風裡食肆。一路上晚風濃烈,難得地帶了一絲沁骨的寒意,長夜不明,比過往的每一夜都更暗些,似乎隐約預感出将有不尋常的事會在今夜發生。
出人意料卻又令人欣慰的是,慈恩比她到得更早,遠遠趕來時,他們一行已經安然候着了。
“你們到得好早啊!”風把懷罪的鼻頭吹得微紅,她笑着用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額發。
“臣民在此,豈有讓君王等候的道理。”
真是上道——懷罪看着慈恩,又偏頭看了看他的身後,目光從那無數張陌生的鬼臉上逡巡而過。
約摸百數,衣着與六千年前魔族的裝束如出一轍。
她眼睫彎彎,笑而不語。
慈恩也看了看她身後,隻是光秃秃的,什麼人也沒有。
“冥王大人,”他怯怯地開口,“我們沒有幫手嗎?”
“怎麼會?”懷罪與比祁相視一眼,笑道,“已經候着了啊。”
說罷,她撫掌一呼:“出來吧!”
話音一落,無盡幽深的夜裡漸漸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頓,一擡,伴随着甲胄清脆的碰撞聲,一點點靠近耳畔。
但步伐紛亂,聽着不像是一個人,卻又輕細,更不像是一群人,似乎三三兩兩更為準确。
腳步聲很快逼近了,有粼粼的金光映落過來,夜色随即褪下,當雜聲凋零的時候,三個冥界裝扮的差吏赫然出現在了眼前。
“血河大将軍!”懷罪很高興地奔過去。
“小殿下。”領頭人面覆金烏鵬鳥面具,手執一柄紅纓長槍,向她垂首颔了一禮。
日夜兩位遊神适時從血河将軍背後探出頭來,眯眼一笑:“冥王大人,怎麼能忘了我們倆呢?”
離家多時,難得見到家人,懷罪喜形于色,點了點頭,笑意浮于面容久久不褪。
“哦對了!”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很高興地把比祁拉過來:“血河大将軍,你看,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比祁。”
将軍微微點頭緻意,懷罪看不清他面具下的神色,卻能聽出他的語氣是平和輕松的:“聽說了。”
比祁也很得體地向他行了一禮:“早就聽聞血河大将軍的威名了,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懷罪很配合地在一旁連連點頭,十分沉浸于這場他鄉遇故知的喜悅。
直至被遺忘多時的慈恩開口喚了她一聲——
“冥王大人……”
百數亡魂還在身後,懷罪如夢初醒,這才向慈恩等一衆魔界亡魂引薦:“這位是血河大将軍羌無,這兩位是他的得力幹将,日遊神與夜遊神兩位大人。”
慈恩十分恭敬地向三人行了禮,猶豫半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隻有……三個幫手嗎?”
懷罪點頭:“對呀。”
“這……夠嗎?”
這話極容易被讀出貶義,他連忙解釋:“當然,我自是相信三位大人神通廣大,隻是……隻是流罂也不是好對付的,她背後還有那麼多魔族大軍,我怕……怕你們會吃虧。”
“放心吧,絕對夠的。”
在慈恩憂切的目光裡,懷罪沖他笑着,純然無邪,人畜無害。
然而轉過頭,笑意卻盡數斂盡,隻剩下滿臉的肅戾——
“把他們給我全部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