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祁氣還沒消,剛想開口,懷罪卻湊近了些,伸手攏住他的脖頸,烏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聲央求道:“比祁,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她的目光追着他,他看左邊她就往右邊移,他看右邊她就锲而不舍地挪向左邊。
“我沒說不原諒你。”比祁黏黏糊糊地應她。
踏入妖界,這是不可避免的事,他隻是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麼快,還發展得這麼徹底。
在他看來,懷罪對他好,也不過是尋常朋友那般。她似乎對身邊每個人都這樣,相比之下,自己并沒有那麼特别。
懷罪認真地看着他的眸子:“可是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沒有釋懷。”
“懷罪,”比祁緩緩呼了口氣,迎着她的目光:“我想知道,在你心裡,好朋友和朋友,有什麼不一樣嗎?”
懷罪擰着眉,很正經地說:“我現在和誰待在一起,就是最大的不一樣啊!”
這個回答,聽起來不怎麼靠譜,但細品,似乎又很有道理。
比祁不知該如何回應。
懷罪不需要他的回應,她說:“我沒有回頭看,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定在我身後。你說過,隻要我不趕你走,你就會永遠陪着我,不是嗎?”
比祁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承諾給了這家夥恃寵而驕的底氣。
然而,還沒來得及抱怨,懷罪的手忽然收攏,她傾身過來,緊緊抱住了他。
“比祁,從小到大,我沒有什麼朋友,直到遇見你,我才第一次真正地安下心。”
她的頭抵在他的頸窩,每一次說話,都落下熾熱的呼吸。
“我相信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你說不會離開,就不會輕易棄我而去,所以我可以放心大膽地和你去做任何事,不必像從前那樣,為了不确定的離去而每日戰戰兢兢。”
說着說着,比祁覺察出她的聲音微微哽咽,很快,肩頭落下濕漉漉的溫熱。
他徹底沒轍了,或者說,他并沒有真正生她的氣。他擡起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脊背,猶如安慰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狗。
“好了,我真的不生氣了,你……”
話還沒說完,懷罪立時松手退了回去,細看,臉上還有晶瑩的淚痕。
“說收就收,”比祁又好氣又好笑,“就這麼等不及嗎?”
“哪有!”懷罪被他逗樂了,紅着眼紅着鼻頭笑了出來,“比祁,我想吃甜的了。”
***
躺在寬闊的大床上,兩人一邊吃饴糖,一邊仰看着視線之上帷幔的頂端。
安安靜靜的,哪怕不說話也很美好。
懷罪眼底的紅還未消退,舌尖蔓上來的甜已經流遍全身。她扭頭去看身邊的比祁,長夜與燭火輝映,光影分割出他好看的輪廓,從額頭到鼻尖,經過嘴唇和下颌,抵達少年青澀的喉結,都是溫柔的明暗線。
某一刻,燭火翕動,光影亂了,懷罪怔怔地喊了出來:“比祁。”
“嗯?”身邊人很快應聲看向她。
她問:“你還記得嗎,我曾經有一個影子。”
“記得。”比祁想了想,“後來沒有了,大家都很替你開心。”
“是啊……”懷罪的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帷幔,“一個有影子的冥王,多可笑,像是人長了一條難看的尾巴。”
“可是它沒了的時候,我一點也不開心。”
回顧過往,很多時候是遺憾,她的言語慢了下來,剖白的意味漸漸濃重。
“小時候,我常常為了這個影子掉眼淚,說它奇怪,說它不好,所以大家才都以為,我特别特别讨厭它。”
“其實,我利用了我的影子,我很孤單,我隻是想要大家多看看我。”
“我一點也不讨厭它,我沒有父母,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孤獨的時候,我會和影子說話,和它天南海北地聊,和它說自己對親人的懷念和向往。”
“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不論我是誇獎它,還是貶低它,它總是形影不離地陪着我。我曾經以為它永遠不會離開,可是後來,我有了冥王的功德,卻永遠失去了這個長情的朋友。”
懷罪轉頭看過來,眼淚順着眼尾湧落出來:“影子沒了的時候,我其實很難過。”
比祁怔怔地凝視着她,很久。
她緘默地向他挪近了些,仰面與他目光相接的時候,空氣都是溫熱的。
“比祁,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比祁的心忽而就軟了,他擡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淚,聲音輕得像落葉:“我不是要離開你,我是怕你不要我。”
就像過往的每一次,他的十分誠意,隻需要見到她的一分真心就夠了。
他說:“讓我代替你的影子,我來做你永遠的朋友。”
懷罪胡亂地揩了把眼淚,甜絲絲地笑着,她沒有說話,燭火把她的半邊臉映得亮晶晶,氤氲着淡淡的荔枝紅。
于她而言,最好的、最重要的人,是活在心裡的,哪怕不時時在眼前,也會是所有人中最牽挂的那一個。
不過,如果想見随時能見到,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她小小聲附在他耳邊說——
“比祁,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